……
不久之前。
燕淸宁与廖柏松来到生死梦秘阵前。
那应当紧闭的殿门微微敞着,门前洁白地砖上还有大片大片的湿痕。
——阵里有人。
燕淸宁轻轻蹙了蹙眉,凝眸沉思片刻,道:“这些湿痕尚未干涸,那些人才来不久,或许还在阵内。”
“如今正是接神之际,或许会有凡人误打误撞闯入这里。不必立即动手。”
廖柏松颔首同意,掌心按在腰间长剑上,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将殿门彻底推开。
殿堂内的景象映入视野。
周遭万赖俱寂,他目光扫了一圈,落在正中央的狐妖巨像上。
他说:“在那里。”
生死梦乃是神仙之坟,其中“梦”字所指代的并非梦境,而是“人生如梦”的梦。
它寓意着生命短暂如白驹过隙,即便仙人也将奏响岁月尾声。
世间无法违逆二事无非生死,凡人修筑坟陵的方式都各不相同,倾注了百种心思,更何况那能够移山填海的神仙。
踏入生死梦后,常理来说,谁都无法预料里面究竟会出现什么,也无法预料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但大多时候,这些坟陵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进入海底隐藏着的生死梦秘阵之后,燕淸宁便意识到,南明上仙为他自己构筑的生死梦,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梦。
仙人的生命漫长又短暂,而其中短暂的一段时光被抽了出来,化为了梦境。
或许是南明有意为之,又或许是他死后魂魄中的执念过重,这梦境形成的源头已经难以追溯,也不再重要了。
这种梦境通常用于护佑死者安息,那侵扰所葬之人沉眠的外来者,将在踏入秘阵后被卷入梦里。
他们的魂灵将被捆束在躯壳里,扮演梦境中的某个角色。倘若无法破梦,便只能在梦中待到魂神破灭,抑或肉身逝去。
燕淸宁既然知晓自己即将进入的是生死梦,自然不会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仙人秘境压制了修为,却并不会限制所带入的法器符咒。
她与廖柏松是有备而来,空间法器中揣着各种能够制约生死梦的仙器。
狐妖像地底的四间石室任由他们进出,在进入最后一间之后,燕淸宁的脚步稍稍一顿。
她轻声道:“是那只猫妖。”
长阶过于逼窄,不足以让两人并肩而行。廖柏松走在她的身后,闻声怔了怔,倏然抬头往石室里看去。
于林中惊鸿一瞥的猫妖蜷缩在引仙魂旁,如月光般皎洁的长发散在白色地毯之上,那双勾人心魄的琥珀眼眸紧紧闭着。
她的脸上不知为何泛着红,在昏迷中嘴唇紧咬,像是遭受了什么羞辱。
燕淸宁眸光微凝,从长阶上踏入秘境,目光掠过空空如也的水晶棺木,落在猫妖的手上。
一柄赤红阔剑被她松松握在手心。
女仙往后拂了拂长裙衣摆,弯腰倾身,伸指在猫妖额上轻轻一探。
燕淸宁直起身,平静道:“魂灵出窍,她入梦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石室中安静了一瞬。
廖柏松自上往下地注视着竹瑶。
他能够看得出来,这猫妖仍是善妖,手中没有沾过一条命。
这样的妖,怎会自愿跟在魔尊那类杀人不眨眼的残忍修罗身侧。
须臾过后,廖柏松终于出声。
他的目光从竹瑶身上挪开,凝重道:“既然魔尊身侧的猫妖身在此处,那么,那魔头呢?无天灵乃是仙家器灵,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归顺于魔物手下。”
他们已经将这狐妖巨像搜寻了个遍,却没有看见那魔尊的身影。
而南明上仙的器灵,他们此番特意来寻的无天灵,竟也不知所踪。
燕淸宁静默片刻,淡声道:“或许他们也入了梦。”
逢魔之刻诞生的魔尊不比其他魔物,他自幽冥中诞生,乃是纯粹的邪体。
他的肉身和凡人、人仙、妖魔的肉身并不相同,更接近于仙界的灵仙。
廖柏松诧异看来,便见燕淸宁拂起左手衣袖。
“那魔物在望仙城时,用了少年模样示人。”
纤柔细腕上戴着一只金铃手镯,她将手镯往指尖拉,道:“或许是因为他先前为了破阵而祭魂,魔识残破。”
“旁人入梦境会留下肉身,他却未必。”
金铃手镯名叫护识,顾名思义,能够护住心神魂识免受侵袭。
在此时此刻摘下它,便也意味着入梦。
……
“……不落峰,燕淸宁。”她说,“你又是谁?”
魂灵入梦后所寄生的人物乃是随机之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会变成那天上转瞬即逝的飞鸟、地上慢吞吞爬过的蚂蚁。
人在赏烟花放河灯时,注意不到身后走过的路人是什么容貌;在茶馆中与好友闲聊时,也鲜少会去观察二楼坐着的都是什么宾客。
在梦境中,魂神所附于的肉身,通常都在梦境主人的记忆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燕淸宁的目光掠过魔群中央。
南明上仙乃是不动仙尊的爱徒,在炼器一事上的造诣堪称登峰造极。
他生了一副清贵英俊的好相貌,待人温润如玉,似霁月清风。因此在仙界中仙友繁多,燕淸宁与他之间也有着君子之交。
她的护身玉坠曾在一次除魔中被魔物击裂,是南明为她将其修复得完好如新。
那时将玉坠递还给她,含笑嘱咐她“下次小心些”的神仙郎,此刻背对着她跪在那诸多狰狞魔物之中,看不清神色。
燕淸宁长长吸了一口气,仿佛不忍多看,视线又转向座上的魔尊。
在她自报家门之后,殿中有魔物哄然笑开,像是他们所听到的话是什么天方夜谭。
他们被符咒束缚,见魔尊神色沉静,像是丝毫不惧,嘴中便愈发缺德。
“区区一只狐狸精还想成仙,真真是异想天开。要是想沾沾仙气除去那狐骚味儿,怕是只能在肚子里头怀个半仙了。”
“就算是搭上了不动仙尊,你也进不了仙门。不若来我们魔域,让大爷好好疼疼你。”
那些肮脏下流的话语传入燕淸宁耳中,她瞥了一眼,见那符咒在这须臾时间内已有了破碎之兆,侧头看向廖柏松。
空间法器中所预备的仙器无法带入梦中,所以若非实在是不得已为之,他们绝不会擅闯入梦。
但好在廖柏松的魂神寄生在了不动仙尊的身上。
见她扭头示意,廖柏松一鼓作气又拍出数张仙咒。
这些仙咒都是不动仙尊闲暇时炼器所造的残缺品,被他随意掷于空间法器中,数量并不多。
那群魔物再度哀嚎起来,弱小些的甚至直接爆体而亡。
曾对南明百般侮辱的魔物置若罔闻,神色仍然笑意盈盈。
“啊,”他轻叹道,“是你啊。”
他的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竟有几分缱绻之意,令人头皮发麻。
但燕淸宁与廖柏松都无暇去在意他诡异的语调。
在南哀时话音落下的那一刹,他们便动了。
——这话一出,梦境中这魔尊的躯壳中究竟住着谁的魂神,已经是毋庸置疑之事。
如今他们修为都被压至同一个境界,想要生擒魔尊,绝无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这魔物已经用过一回祭魂术,魂魄残缺,届时再无其它能够破阵的邪术,只能被镇压在缚魔大阵之下,永生不得逃脱!
狐妖身后九尾一晃,身形骤然涨大数倍,直逼殿顶。
她的脸上现出狐纹,一双妖瞳变得竖直,女子的纤纤细手化为妖爪,转瞬间飞踏掠过魔群。
与其同时,不动仙尊身形一闪,飞冲间伸手一翻,一柄燃烧着烈焰的巨锤凭空出现,被他双手牢牢握在手心。
他口中怒喝一声,金瞳怒目圆睁,将那巨锤高高扬起,用力砸向座上微笑着的魔头。
狐爪与巨锤同时气势汹汹袭来,大殿中的光都被遮蔽,高座被隐在阴影之下。
下一秒,南哀时也动了。
大殿中黑雾弥漫,他的身形出现在魔群中央,站在了南明上仙的面前。
他弯腰倾身,含笑的脸在动弹不得的竹瑶的视野中逐渐放大。
魔尊探手,从南明上仙的腰间取走了那把赤红阔剑。
“我本想再温习一遍这出上等好戏,”
南哀时伸手抚过剑身,叹道:“毕竟上仙求人的模样,着实难见。”
他转过身来,往前走去,赤红阔剑被他反手握在手心,剑尖点地,于大殿地砖上拖出一道道深痕。
那柄剑似乎在轻颤,在细细嗡鸣。
“无天灵,”他笑着说,“我倒是好奇,它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的一般,能够斩尽一切。”
燕淸宁猛地愣住,瞳孔紧缩。
——而就在魔尊取走那柄阔剑的瞬间。
竹瑶身上一轻,像是某种压在她魂魄中的桎梏骤然消失。
她重新得到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呆愣片刻,飞快从地板上爬起来。
在冰冷地砖上跪得久了,膝盖阵阵发疼。
或许是姿势太过狼狈,她抬头的那一瞬间,目光撞上了廖柏松惊讶的视线。
上仙怔愣几秒,刹时便反应了过来。
——那不是南明,那具躯壳中另有其人。
而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蜷缩在石室中昏迷不醒的猫妖。
一只善妖为何会跟在魔尊身侧,是否被魔尊捏住了把柄,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廖柏松曾经想过这些问题,但它们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它对魔尊而言,一定是特殊的。
“师姐,”
他飞掠冲向南明上仙,震喝出声:“先拿下那只猫妖!”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
魔尊脚步一滞,侧过脸去,看向身后的南明上仙。
燕淸宁目光同样倏然转向南明,惊愕道:“——猫妖?”
他先前分明还跪在那里,饱受讥嘲羞辱。
怎么可能会是猫妖!
大殿中悬浮的符咒微微一闪,其中一枚“啪”地爆破开来。
在燕淸宁晃神的瞬间,一只魔物挣脱了符咒的压制,布满尖牙的口器大张,竟是想要趁机将她吞入肚中。
魔物巨口传来腥臭,燕淸宁骤然回头,却已经来不及。
却见那魔物飞扑而来的身形在空中无端端滞了一下。
庞大肥肿的身体被一道锐利剑气割成两半,乌黑血液如涌泉般喷溅。
她下意识闭眸挡住脸,反应过来后再睁开眼,一双美眸睁大,写满不可置信。
魔尊站在那里。
他身披大氅,赤脚踩在冰凉地面,染了乌血的阔剑剑尖点地,脸上再无笑意,神色阴晴不定。
旋即他偏过脸,慢吞吞地低眸,看向座下。
在他救下燕淸宁的那一刹,“南明上仙”被攥住了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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