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1]

“听肆,你且先将身子养好,待到千里同风,海清河晏之时,为兄便带你纵马平川,尽揽山河!”

嗡嗡耳鸣声中,徐听肆仿佛听到了兄长的话语,脑海里全然是徐鸿卿那张了无生机的脸庞。

兄长......

还不能死!

沉落的躯体开始奋力挣扎,被深水吞噬的恐惧感蓦然重袭心头,四肢被无形束缚,只能于湍急江河中随波逐流。

“呸......王爷!徐容璋!”

时玖自湍流中猛然破水而出,张开嘴剧烈急喘,抹了一把面上的水珠,碰巧攀住水中袒露的巨石,她撑臂爬上,趴在石头上开始焦急寻找一同落水的徐容璋与徐听肆。

急流中很快又漂来一道黑影,待漂流至附近时,时玖看清了水中之人。

她匆忙伸手勾住了他的衣物,对方配合地拉住她的手,艰难地爬上了石面。

“徐容璋!惠王呢?”

徐容璋瘫坐在石块上猛烈地咳喘,方才落水后呛了几口,血腥气登时翻涌而上,耳鸣目眩。

时玖于水面上寻了一圈,依旧是什么也未找到。见徐容璋呛咳不止,她猛然两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背。

“噗......咳......咳咳!”

徐容璋被她拍的脊背骤然一沉,趴在石头上吐出了腹腔中的积水。

他拦住时玖准备继续拍打的手,白着脸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拍了......”

时玖急急收住手,神色焦急道:“王爷呢?刚刚在水下你看到了么!”

徐容璋抬头看向浑身透湿的时玖,向来张扬肆意的凤眸中充满了焦虑与不安。

从他被捞上来开始,她张口闭口都是询问徐听肆,徐容璋心中沉郁,闭目仰躺在石面道:“不知道,水流太急没看到。”

时玖皱着眉趴在石头边缘搜寻,方才她与徐听肆相拥落水,下沉之时有一股力将她推了上去。

她顺流漂到这里,徐听肆应当也在这附近才对,怎么会到现在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不是说水性很好么,怎么会到现在都没冒头......”

听到时玖的嘀咕,徐容璋诧异地侧头道:“水性好?不可能,八年前四弟便险些被水溺死,他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也未见过他下水,谁告诉你......时玖!”

徐容璋陡然翻身坐起,但也为时已晚,他的惊呼还未落音,猛然蹿跳进水中的时玖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的人让别人别说大话,结果自己却在诓人!

想起挂在悬崖上时,她让徐听肆落水后抓紧她,他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河神弟子,还要和她比水性!

真是信了他的邪,河神的祭品还差不多!

时玖憋着气努力睁眼在深水中寻找,心中懊恼不已。

她怎么就这么大意信了这个病秧子的话!想起方才落水时他还特意将她往上推,心里更是怒骂不止。

想着徐听肆种种找死的举动,时玖又往水下沉了几分,往更深处游去。

气力逐渐用尽,脑海嗡鸣作响。明明濒临死亡,头脑却越发清醒。想起时玖,徐听肆心中满是无奈,也不知道她是否平安上岸......

原本是想替她增功添名,却不想自己却会断命于此,希望她这次可以机灵一点,不要再那般耿直,又将他殒命的过错揽在自己头。

还有徐容璋,一想起与死士缠斗时,时玖分神望向徐容璋的眼神,徐听肆便觉喉中腥气又重了几分。

意识越来越飘忽,他勉力睁眼看到了沉沉水域上方那一星点光亮,光晕处有影而来,披光溢彩。

那道光影不断扩散放大,于深水中翩然贴近。周身光影散去,徐听肆倏然看清了那道黑影。

清眸圆睁,须臾间又沉沉阖去,长臂轻垂,宽大袖摆于水中如蝶翼飞展,在水中人轻盈沉落之际,时玖奋力伸手,蜂腰尽揽。

坠落的身子陡然滞停,下沉的不实感骤然消散,水流的阻力冲刷在身侧,被人扣紧腰身的徐听肆惊诧地睁开了眼。

时玖单臂揽着徐听肆的腰身竭力上游,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奔着水面的光亮极速而上。

一人于急流中勇进本就已是极其艰难的事,如今又带着一个更加高重的男子,时玖的力气很快便被消耗殆尽,上游的速度愈发缓慢。

徐听肆一手搭上时玖的肩头,一手扣上她紧环在他腰间的手,想要故技重施,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人推送上去。

这次时玖立刻便明白了徐听肆的意图,抢先一步将他的手反扣在腰间,徐听肆试着挣扎了一下并未挣脱,搭在时玖肩膀的手指了指上方,却只换得时玖更紧得力度。

有限的气息早已耗尽,强撑的一股憋劲在焦急中陡然卸去,江水倒灌鼻咽,本就苍白的俊颜血色又淡了几分。

见徐听肆被水淹溺,时玖慌了一瞬,两面相近,紧紧贴上了他的唇。

唇齿相依,却又纹丝未动。

惊余间,徐听肆的呼吸猛然一滞,汩汩江水隔流而走。

推移的双手不再发力,紧贴的双唇不舍离开。

日夜妄想的那人,本是水中清月,想得触不得。如今明月甘坠,无心来去,他更是不忍而又不舍。

水中捞月本是一场空梦,但明月逐波自来......

徐听肆改推为拥,在意识涣散前牢牢地扣紧了怀中人。

既然是她不放,那便说不得他自私了。

承宁殿外,时玖焦躁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挤在了殿内,除了梁康帝的怒吼声,再无一丝动静。

殿内又是一声“废物”,张垣叹了口气蹲至时玖身侧道:“今天真的是吓死我了,你知道么,那网里兜上你和惠王时,我的魂儿都飞了!”

时玖抬头看了张垣一眼,对着他的头顶猛拍了一巴掌。

张垣被拍得一震,捂着脑袋委屈道:“你做什么!今天要不是哥下手快把你们网上来,现在你已经去见阎王了!你还打哥......”

“不是说魂飞了么,帮你回魂。”

时玖牵了牵嘴角,又低沉着眉眼垂下了头。

故意逗弄时玖的张垣,见她依旧是沉闷担忧之态,索性也不再劝慰,长腿一伸陪伴着坐在了石阶之上。

年迈的太医抖着手捧着药碗匆匆走来,颤巍的双腿宛若绑了巨石,在经过时玖身侧时突然一个趔趄,药碗腾飞而出。

一直关注着太医的时玖及时挽救了药碗,她夺过太医手中托盘将药碗放入道:“笨死了,我替你送!”

推开殿门,地上跪了一片正在讨论病情的太医,守在门口的秦公公见时玖托着药碗过来赶紧接过,并对她挤眼摆手,示意她去门外等候。

退出殿门前,时玖匆匆瞥了眼内室,帐幔轻摇间,她看到了床上平躺的清瘦身影。

时玖倒退着走出殿外,心不在焉地与身后来人撞在了一起。她匆忙低头道歉,却听到了熟悉的低沉声音:“你怎么还在这里?”

时玖抬头看向徐容璋与他身侧的崔江绾,见时玖神情呆滞,徐容璋瞥了眼殿内的情况,将时玖牵至一旁道:“你记着,今日我们都被山体崩塌拦在了半路,只看到肃阳寨的人将四弟扔下山涧,你我皆是费了好一番劲才将他救上岸,听到了没?”

“什么?”时玖茫然地看向徐容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殿内又是梁康帝的一阵惊吼与太医的安慰声,徐容璋皱紧眉头低声道:“四弟若是无事还好,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父皇定不会善罢甘休,唯有按我所说,我们方有可能全身而退。”

时玖愣了须臾,神色骤冷道:“徐容璋,里面躺着的是你的血亲兄弟,你丝毫不关心,却在想着如何撒谎为自己开罪?”

见时玖情绪愠怒,徐容璋抿唇道:“四弟的身体状况世人皆知,他若能撑下去自是最好,但若是不能,以父皇对他的疼爱程度,必然追究所有有责之人。四弟的情况本就无我们的过错,又为何要实话实说来招惹无端牵连?”

时玖一直知道徐容璋是十分冷静之人,但是她没有意识到,原来极致冷静后的他竟是这般冷血无情。

眼见时玖的怒意越发浓盛,崔江绾赶紧上前劝阻道:“时将军莫怒,殿下的心中还是希望惠王殿下能够平安康健,只是人有旦夕祸福,我们活着的人还是需要好好打算,不要为了一些最终既定的事,而耽误了今后的生活。”

时玖看了眼挡在面前的崔江绾,抬手退去她抓在自己腕间的双手,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转身坐回了台阶上。

“陈姑娘,您当心台阶!”

秦公公身边的小徒弟仔细地引着一个姑娘快步走上台阶,大抵是今日大家都心烦意乱与台阶犯冲,这位姑娘路过台阶时,也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坐在台阶上的时玖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两人对视,眸中皆是一抹诧异。

“多谢时将军。”

陈姑娘轻声道谢后便匆匆提起裙摆继续往殿内疾走而去。时玖从方才那一瞬的惊艳中回神,旋即又陷入了沉思。

这姑娘是谁,又如何会识得她?

“头儿,你认得这姑娘?”

时玖盯着陈姑娘的背影摇头道:“不认识。”

一旁的徐容璋轻哼了一声道:“那是桑州府尹之女,陈书语。”

时玖抬头看向徐容璋,只见他轻扬眉宇神色古怪的继续道:“也是四弟的......红颜知己。”

时玖顿了片刻,终于想起了这位陈姑娘,原来晋禾口中的陈姑娘是她。

回想起方才陈姑娘惊为天人的清丽姿容与匆忙慌张的步伐,时玖沉默地眨了眨眼。

惠王殿下还是很有福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引用自《史记.陈涉世家》

河伯:请问你掉的是这个金徐听肆,还是银徐听肆......

时玖:闭嘴,是那个恋爱脑徐听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