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于群山间搜查了一天的飞羽卫开始席地休养。
盔甲上蒙了一层水雾的周贺掸了掸身上的草叶,灰头土脸地带着人回到燃着微弱篝火的营地。在看到坐于明亮处查看地图的徐容璋后,垂着头走了过去。
“可有找到时玖?”
听到动静徐容璋并未抬头,额首微皱地研究地图,思忖着时玖所绘的搜查路线。
周贺不自觉地捏紧刀鞘,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徐容璋的面色,片刻后才垂头丧气地小声道:“属下无能,跟丢了时将军。”
徐容璋掀起眼帘,隐于薪火后的俊颜晦暗不明。
周贺偷偷抬头望去,与逆光处那双沉沉黑瞳倏然对视,他惶急心虚地低下头,良久不敢言语。
“你不是跟丢,自始至终你就没有‘跟’,又何来‘丢’这一说?”
徐容璋站起身,慢慢踱至周贺身前,将地图拍在他的胸膛道:“她绘的路线是往东,你却一直往西搜查,周贺,你无矩了。”
徐容璋的语气平平,周贺却觉脸上烧热,他躬下身久久没有抬头,徐容璋也没有命他起身,而是坐回石块上道:“西边已是群山深处,距离道路甚远,而山匪最具特点的,便是这一个‘匪’字。”
周贺抬头看向徐容璋,徐容璋指了指他手中的地图道:“匪,离不了抢掠,若是依你所想,驻寨扎营在更加荒远的西边深山中,无论是打劫还是生活都无一便利,他们是匪,不是隐者。”
“时玖绘给你的搜查路线都是可能藏有便捷隐蔽小径的地方。”徐容璋沉着脸语气略重道,“而你却自作聪明,以为她在蒙骗你,故意不听她的指令,固执己见。”
周贺唇瓣抖动,握着刀鞘的手用力收捏,最终脸色难看地认错道:“属下知错,这便带人去沿着时将军所绘路线搜查!”
“不必了。”徐容璋环顾四周隐于黑暗中犬牙参差的山峰,眸光沉沉道,“她是故意将地图给你,却又说得不清不白,引你与她作对。”
“什么!”周贺惊诧地抬头,徐容璋睨了周贺一眼,对着至今还未想明的周贺,轻蔑一笑道,“她就是想引你去搜查错误方向,迷惑那些山匪,待他们盯上你后,她黄雀在后,然后摸入肃阳寨。”
徐容璋拾起柴棍,挑了挑火光有些暗淡的薪柴道:“她现在恐怕已经跟上探子,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了。”
周贺茫然地看向徐容璋,他完全不知自己何时被肃阳寨的人盯上了。
看清周贺面上的迷惑不解,徐容璋垂眸敛下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弃。
周贺的功夫极佳,但过于愚笨自负,综合考量,他还是远不如时玖。
想起过往应敌时,时玖总与他交谈谋划,如今她却一声不吭,故意利用周贺引敌而后独自行动。
感觉出时玖的冷淡行远,徐容璋眉头越锁越紧,最后烦闷的将手中柴棍猛然丢入了熊熊篝火之中。
周贺知自己误了事,规矩谨慎地开口问道:“殿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徐容璋撑在膝头上的手捻了几捻,拧眉思忖着。
如今徐听肆在上京附近被掳,父皇甚是愠恼,若此次他不能亲自将徐听肆平安带回,父皇对他的不满就会一直郁积,他必须得有所作为才能将之化解。
思索良久,徐容璋才抬头吩咐道:“你带人仔细查找时玖所绘的路线,看看哪条道上有人员走动的痕迹。”
顿了顿他又不放心地沉声叮嘱道:“看仔细了,别中了障眼法!”
“是!”周贺领命准备告退,徐容璋又出声拦道:“差人回趟地牢,将那日闯入丞相府的贼人提过来。”
想起那贼子正是肃阳山的人,必然知晓山中情况,周贺不禁欣喜应下,赶紧差人回城提带。
徐容璋这头还在寻找山匪可能的藏身之处,时玖那边已经猫着腰借着四周草木遮掩,悄悄摸进了寨子中。
“头儿,你看那些个巡逻的人,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老巢,没错的!”
张垣贴在稻草堆后,悄悄探头看向前方遛寻的提刀汉子,和时玖小声地嘀咕着。
时玖提着张垣的后衣领猛然将他扯回,紧跟着前方便传来低声交谈:“怎么了?”
“那边有影子晃动!”
前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刀锋出鞘的摩擦声,于寂静中异常显耳。
张垣紧张地瞪着眼深蹲紧贴在稻草堆后,他斜眼看向时玖,对着她挤弄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
时玖拧眉扫视四周,努力寻找着脱身之法,在看到一旁屋角下蜷着四肢,懒散地眯着眼打盹的野猫时,果断抓起地上一颗小石子往它的腿边疾射而去!
被激弹的石子擦过腿侧,昏昏欲睡的野猫吓得咪声弹起,快速地向更远处的黑暗蹿逃,小巧灵活的身体在灯笼微弱光亮的映射下,拉出一片黑影。
“行了行了,一只野猫而已!”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猝然停下,刀锋回鞘声杂乱断续。
见危机解除,张垣轻轻抚向自己的胸口缓缓舒了一口气。他看向一旁同样松了口气的时玖,比口型道:“好险!”
时玖白了他一眼,慢慢抽出腰间匕首,小心探头看向前方那群人。
七八个匪贼围坐在桌前一边剥着花生一边闲聊道:“自打卢有那臭小子色迷心窍闯了丞相府,咱们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上京那群兵搁这附近天天搜,弄得咱们啥也干不了!”
“那小子自己作死,还非得带上咱们!去肖想人家太子的婆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现在倒好,把咱们都坑了!”
山匪们团团围坐怒骂着,倒了许久的苦水后,有人激动地拍击桌面感慨道:“要我说还是三当家他们有本事,竟然能躲过山下那群人的搜查,去三芩道劫回皇帝老儿的种儿!有这么个金贵人在手,咱还要怕他们什么!”
“嘘!你是想被二当家丢下山谷么!没看到他今日那脸色啊,还在这说这么大声!”
几人压低声音讨论道:“这三当家确实有本事,最近耍得那些兵团团转不说,还能躲过搜查下山,生劫了这么个救星回来,也难怪大当家倚重他了!”
一声叹息后有人压着嗓音愁道:“我都想去三当家那边了!”
桌边安静了片刻才有人应声道:“谁不想呢!可你有这胆?且不说三当家还收不收咱们这边的人,昨儿想偷摸溜去西头投奔的六儿,怎么惨叫着摔下山谷的,你没看到?”
“算了算了,咱没前头那帮人有眼力劲,赶在先儿去投奔,反正西头那边和咱们是一道儿的,不管怎样他们的保命符都得带咱们使儿,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还是老实点,别再得罪了二当家被丢下谷了!”
“就是就是,别吃了,三叉道那边还没巡视呢!回头二当家发现咱们偷懒又要挨骂了!”
见他们起身准备离开,时玖赶紧缩回头,勾手招呼着身侧的张垣,猫着腰看着山匪们移动的方向,绕着草堆躲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见巡逻的山匪走远,张垣小声询问道:“头儿,咱们现在怎么办?”
时玖带着张垣溜边往西边山坳摸去道:“听他们的意思,这几座寨子是分开掌管的。”
她指了指另一头掩映在草木间的一处哨塔道:“方才他们说西头儿的三当家抓了惠王,那他应该是被关在了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借着夜色翻向西头山坳处的寨子,在即将迈入寂静深林时,时玖一把拽住了谨慎小心的张垣。
“怎么了?”
张垣将手探向腰间,准备抽出腰刀,随着细微的摩擦声响起,林间树叶无风渐动。
时玖轻轻伸手,两指抵住张垣的刀柄,眼神犀利地盯向浓密的树叶间,快速扫视一圈后,她向后使了个眼色,示意张垣后撤,两人轻手轻脚退至数丈外,须臾后摇晃的树枝恢复了平寂。
张垣察觉出怪异,眯眼于枝叶上打量许久,可又未看出任何端倪,他皱眉自嘲道:“小十九,哥儿怕是废了,感觉出不对,但是又没看出什么。”
时玖盯着高处仔细观察,随后眼神明亮勾唇轻笑道:“原来如此,这三当家确实不简单,确实没人比它们更适合做这密林里的夜间守卫了。”
张垣抬手远望道:“你看出来了?”
“嗯,你仔细看那些枝杈。”时玖随便指了几处树枝暗影,张垣的眼睛眯紧,随即圆睁道:“好家伙,这是鸟族圣地么?整族都在这落户了吧!”
时玖粗略估数了一下,触目能及的地方就至少有数百的鸟巢,至于更深更远处还有多少,不可估量。
凤眸灼灼,时玖的眼中隐隐生起一些探究与期待,遇到劲敌的那种兴奋感,顿时激起了她浑身斗志。
张垣盯着满树枝的鸟巢头疼道:“头儿,这么多鸟守在巢里,咱一过去就准来个百鸟齐飞,怎么过去?”
时玖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拍上张垣的肩膀眯眼笑道:“带你去寻刺激!”
张垣茫然地跟着时玖绕过林子往山下走去。密林后的哨塔上,严青盯着逐渐归于宁静的树林缓缓松开了眉头。
他放下搭于围栏上的手背至身后,对着哨塔上的人吩咐道:“今夜有些不太平,都看仔细了!”
周围的匪贼挺直腰身整齐回应道:“是!三当家!”
严青转身走下哨塔,往重重把守的一处屋舍走去。
“可有什么异常?”
严青看向一旁挺立的守卫询问着,守卫立即作揖回答道:“暂无异常!”
严青点头交代了几句,背着手推门走了进去,待房门掩实,听清周围没有异常动静后,他转身看向坐在桌旁喝茶看书的清俊男子,俯身行礼道:“主子!”
徐听肆放下手中书册,伸手点点前方桌面示意严青坐下,待严青愁容满面的坐好后,他看向严青笑道:“你倒是少见的紧张。”
严青不禁苦着脸道:“主子,陛下派时将军来了!”
徐听肆眉宇轻扬眼中笑意更甚道:“我们等的不就是她么?”
严青不禁急道:“属下敌不住她啊!”
听到严青的话,徐听肆摇头笑出声道:“若是她有心,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敌得住,更何况本就不是让你敌她。”
想起时玖那日望向肃阳山时的意气风发之态,徐听肆双目温和道:“她有心绚烂夺目,我们只需以叶相衬便可。”
作者有话要说:严青:没想到吧!自己人![自豪.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