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道而过的劲风鼓起了时玖高束的马尾,逆向拂动的长发遮掩了乌黑沉静的双眸。徐容璋抬手揉了揉自己纵疼的额头,心头燥意一日未熄。
其实话一出口他便有些懊悔,可想起宴席上时玖面对徐听肆时言笑宴宴的模样,以及近几日对他的冷漠不耐,徐容璋便觉心头燎火,烦躁不已。
时玖没念过书,如今认识的那些个大字还是这几年徐容璋教她的,纵然胸无点墨,她也是知道“礼义廉耻”是怎么一回事,徐容璋莫名其妙地指责,她只当徐容璋是恼她今日当众下了他的颜面而心中不快的胡言乱语。
时玖平静地持刀端守在门口,毫不在意的态度将徐容璋那点懊悔尽数转为了怒火,他忍不住再次讥讽道:“时将军既已找好新的枝头,又何必再守在这里,东宫门小,怎能用得‘惠王妃’亲守?”
时玖侧头看向一脸嘲弄的徐容璋,扫了眼远处低着头偷偷打量他们的宫人,慢慢拧起眉头不满道:“殿下喝多了还是进去休息吧,莫要在这胡言乱语平惹风波。”
“胡言乱语?”徐容璋又想起了徐听肆袖中的那方帕子,满心不悦道,“时将军既然已经和四弟私相授受,又何必装这副模样!”
徐容璋忆起当初时玖捧着帕子明眸闪烁的羞涩之态,心中的空落感越发扩散,忍不住刺道:“一边想着惠王府的正位,一边又在东宫玩欲擒故纵,时将军的‘兵法’,运用的真是愈发熟练了。”
“徐容璋,你有火气就直接与我撒,牵扯别人做什么?”时玖不禁恼火道,“有话直说,少在这阴阳怪气!”
自今日知晓他人对跃马营的看法后,时玖便窝了一肚子的火,对徐容璋失望不已。如今又听到他不可理喻地指责,她对他的最后一丝耐心也逐渐消磨殆尽。
见时玖维护徐听肆,徐容璋脱口而出道:“一帕两用,四弟知道你送他的那块帕子,原本是要送于我的么?”
时玖愣了一瞬,明白了徐容璋误会的是什么,转瞬又眉头紧皱,神情冷然道:“你知道那块帕子原本是要赠于你的?”
盯向她的眼神微偏,时玖看懂了徐容璋的神情。揣摩半晌后,时玖骤然苦笑道:“原来你知道......徐容璋,何必呢?”
那方帕子本是徐容璋诉情后,她想赠予他的定情之物,可当她捧着帕子满心欢喜过去时,徐容璋只一眼便皱眉道做工太过粗糙,等日后让绣娘为她绣块精细的。
心有卑意的她失落的将帕子收起,也没有向徐容璋解释那是她亲手绣的,只是默默将自己想要表达的爱意藏了回去。
没想到的是,徐容璋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块帕子的意义,只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至于为什么在吐诉情意后又推拒她的情感,缘由可想而知。
时玖慢慢吸了一口气,终究问出了她一直没敢问出的问题:“徐容璋,霄壤之别并非今夕方成,为何事到如今你才提出?”
深夜的凉风带走了徐容璋大半酒意,面对时玖的质问,他久久没有言语。
望着沉默不语的徐容璋良久,时玖蓦然抽出佩刀横在两人面前,惊得远处宫人匆匆挪动一步,但远远看清时玖凌厉呵止的目光后,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紧张地遥望着对立的两人。
徐容璋眉头一跳,迅速出手想要夺过时玖手中佩刀,而时玖却旋指翻动佩刀将刀尖垂地,勾着刀柄递于徐容璋道:“当年在孚宁山上,你便是这般将佩剑递于我,以命相诺。”
时玖将佩刀收回鞘中,重新看向徐容璋认真问道:“徐容璋,你觉得当初我为什么会接受招安,带着孚宁山上的人为你驱使,陪你征战?”
徐容璋不明白时玖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沉思片刻顺着时玖的问话回答道:“当年吕大当家与我西梁说定,孚宁寨接受招安助我西梁,待西梁成就大业,将给予......”
时玖打断道:“那是你与义父的协定,我问的是你觉得我与孚宁山上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下山追随你。”
徐容璋眉头轻皱道:“有什么不一样么?”
时玖没有回答,而是另言道:“今日云荣郡主说京中多言跃马营的人想要攀龙附凤,指望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结果押了赔本买卖折了命......你知道这件事么?”
又是一阵沉寂,时玖倔强地望着徐容璋,等着他的回答。见时玖铁了心要等一个答案,徐容璋拢着眉心顾左言他道:“旁人的闲言碎语又何必理会,今日云荣已吃了教训,你若不满,日后我再让她与你道歉......”
“徐容璋,其实你也认同他们的说法,对么?”
当云荣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嘲讽跃马营,说出外面的流言蜚语时,时玖便已经明晓了徐容璋的心。
没有徐容璋的沉默,外面不会这般言语,没有徐容璋的纵容,云荣不会这般肆无忌惮。而徐容璋的不作为表明了他的看法,他也认为她与跃马营的人,都只是趋名逐利的人罢了。
也因此才会有了“霄壤之别”的暂失,有了那日的情感表诉。在徐容璋看来,种种承诺,不过是哄着贪慕名利的他们,为迎来太平后想要争谋权利的他,卖命的诱饵。
看着时玖漆黑的瞳眸渐渐失了光彩,徐容璋心中蓦然一滞,他伸手想要拉住时玖解释,时玖却后退一步道:“只剩最后两座城。”
时玖瞪着双眼强压住眼底的酸涩道:“只差攻下那两座城,你们口中那群贪慕名利的匪贼就能获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是他们却在大水卷来之时毅然留下,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徐容璋看着赤目愤怒的时玖,良久说不出话语。
时玖低头快速在衣袖上抹了一下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吸气昂首道:“徐容璋,他们没你那么多心眼,追随你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看看你所说的太平盛世是什么样子,然后一起过上安稳生活而已。至于你所许诺的那些狗屁官职......”
时玖牵了牵嘴角,看向徐容璋不屑道:“他们懂都不懂,根本就没在乎过。”
徐容璋僵立在原地,看着神情冰冷的时玖,心肺瞬时被捏紧/窒息。他想上前拉住她,去向她解释,可四肢却像扎根在了原地,无法挪动半步,干涩的喉头连一句苍白的解释也发不出。
时玖抬头望了望夜色,俯身行礼道:“子时已过,末将当值结束,先行告退。”
没来得及反应的徐容璋,望着时玖毅然离去的身影,空落之感登时弥满四肢,不安似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须臾后,空白的脑海寻回神智,他匆匆迈步想要追上去,却被一直躲在门后的绿碧唤住了脚步:“殿下!”
绿碧轻步移至他的面前缓声道:“殿下,夜已深了,娘娘还在寝宫中等您。”
徐容璋动作一滞,看着拦在面前的绿碧许久,神情复杂。
理智逐渐回笼,他深深地望向空荡昏暗的走道,闭了闭目,将那道离去的背影与眼底的炽热一同压入心底,转身往寝宫走去。
东宫门口人多嘴杂,纵然离得远听不清徐容璋与时玖的对话,两人之间的氛围还是让众人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当时玖听到第十八个虐恋情深版本时,她忍不住起身将一旁碎碎念的张垣踹了出去:“少在这恶心我!滚出去!”
张垣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盯着满脸不耐的时玖看了许久,确定她是真的只有厌烦没有感伤后,兴奋地搬过一旁的小矮凳坐在她的竹藤摇椅旁问道:“头儿,你是真死心了?”
“没有,情深似海。”
时玖重新躺回椅子上,背向张垣继续闭目养神。张垣赶紧搬着矮凳追到另一边,扒在摇椅把手上催促道:“头儿,你快说说那晚你们在东宫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就突然心灰意冷了?”
时玖捂住耳朵又翻了个身,见时玖不搭理自己,张垣坐起身沉静下来。
身后的张垣突然没了动静,时玖挪开捂在耳朵上的手,回身看向莫名红了眼眶的张垣道:“又是为我流下的汗?”
张垣挤出笑容道:“不,我这是老父亲为长大了的闺女流下的欣慰的泪。”
时玖抬手呼了张垣一巴掌骂了许久,渐渐陷入了沉默。
张垣陪着时玖静静地坐在院子中,许久后才听到她低哑道:“七哥,你早就明白了是么?”
时玖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张垣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隔了许久才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我们小十九值得更好的。”
张垣的一声“小十九”,让时玖的眼眶瞬时红了起来。她将脑袋抵上张垣的肩侧,泪水一滴一滴垂落在藤椅的缝隙中。
张垣垂手坐在那任时玖抵靠,直到她的抽噎声转小,才侧头抬手准备拍拍她的肩膀,然而手刚刚抬起便感受到一股凉意,转头望去,小厮正引着徐听肆站在路口处。
与徐听肆幽深的眸子对视许久,张垣看了看自己举在半空中的手,在收回手与拍下去间犹豫了片刻,最后鬼使神差的将抵在自己身侧的时玖,一把推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张垣:妹儿,对不住了。[狗头保命.jpg]
徐容璋:我有一些后悔话想说......
时玖&徐听肆&瓜皮:不,你不想,这话我们不爱听,你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