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从桌下爬出来时,周围呼声震耳,但是时玖却不见了踪影。等他扶着脑袋出来找寻时玖,却发现相府里的守卫变成了飞羽卫时,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不禁暗骂完犊子。
茶楼里的说书人,一说公子佳人的故事,结尾总喜欢加句“十里红妆”,以显排场大,时玖觉得是说书人说屁话,她当了十来年的山贼,就没劫到过超出八里长的队,直到今天看到崔江绾的陪嫁队伍,她才知道故事创造真的是来源于生活。
“头儿!我对不起你啊!”
张垣张着胳膊扑过来,时玖匆匆起身避开,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他的右手掌向后一拧,张垣的夹子音登时转成了粗犷的一声“嗷”。
“疼疼疼!头儿!轻点!要废了!”
张垣一边嘶气,一边矮着半边身看向身后的时玖求饶,时玖两指用力一夹将他推出道:“下次再用这种憋蛋的声音和我说话,我就直接把你踢出去!”
“是是是,记着了!”张垣甩了甩胳膊和时玖一起看向面前绑着红绸的空箱子,他探进箱子摸了摸疑惑道,“空的啊?”
“酒没醒?”时玖嫌弃地看了张垣一眼,张垣摸着空箱子嚷嚷道:“这崔小姐的陪嫁咋是空箱,崔丞相装样啊......唔!”
时玖一把勒过了张垣的脖子,看了看左右瞪眼道:“瞎嚷嚷什么呢!这箱子就是藏崔小姐的那个,不是空的怎么装?”
张垣使劲掰了掰时玖的胳膊,没有掰动,只得憋红了脸仰头哼唧求饶。时玖一手勒着张垣,一手检查完箱子,这才放开张垣道:“你觉得秦嬷嬷怎么样?”
张垣捂着脖子边咳边喘道:“头儿,你下手忒狠了......那个老刁婆?喊她一声刁婆都是夸她了,狗仗人势......”
时玖打断张垣道:“不是,我是问长相,你喜欢她么?”
张垣的呛咳戛然而止,猛然转头瞪向时玖道:“头儿,你可以揍我,但是为什么要这么侮辱我?”
“你都不喜欢,那就不大可能了......”时玖站起身掐着腰嘀嘀咕咕着,张垣愤懑地起身追问道:“头儿,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你都不喜欢’?”
时玖将箱盖一合,翘腿坐在上方歇息道:“我的意思是,你都不喜欢,那比你年轻俊俏的小伙,应该更不会大老远的游河五里摸进相府,只为抓了相府千金,再和秦嬷嬷在地窖中云雨一番吧?”
张垣整个人都愣住了,神色呆滞地消化完时玖这句话中的内容后,酒后浮肿的小眼溢满光彩,兴奋地紧挨着时玖坐到箱子上道:“头儿!快说说咋回事,什么摸进相府,什么地窖云雨!这相府的人忒不会说事了,光说了崔小姐失踪,你被太子问责,咋把这么精彩的过程省略了!”
时玖嫌弃地抬手推抵住张垣激动贴近的脸,简单的把事情经过又跟他说了一遍。张垣杵着下巴回味良久,意犹未尽地感慨道:“这必须得是真爱啊,就这绝世祖少恋故事,拿到聚福楼去说,铁定赚得满盆钵!”
“是吧,很不可思议。”时玖放下腿,手肘撑着膝头杵起自己的下巴,和张垣并排讨论道:“所以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张垣想象了一下地窖里的画面,揪着五官点头认同道:“肯定不简单,太惨了,一定是有人强迫他这么做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想不开,你要说他废那么大劲,是想和崔小姐这样那样我还......信?”
张垣说到一半意识到这话不妥,紧跟着突然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他惊讶地看向时玖,时玖也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头儿,我有个不该有的大胆猜测,你说那个贼会不会本来就是为了和......崔小姐啊?”张垣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之前就有传闻,说是崔小姐上次被肃阳山的山贼绑走,实际上已经失了名节......”
“胡说什么!”时玖陡然呵止住张垣,眉眼间满是不悦,“事关姑娘家的声誉,你瞎叨叨什么!徐......太子殿下救她回来时,大家有目共睹,人家崔小姐衣衫整洁,哪有半分被轻薄了的样子?”
见时玖是真的生气,张垣也知自己的话有欠考虑,低头认错道:“头儿,我错了,不该乱说没有根据的话。”
张垣垂着头小声道:“我们也就是营里一起随口唠,你也知道大家平日里闲扯惯了......”
“营里还有谁说过?”
时玖细长的眉眼泛着冷意,严厉的语气让张垣不禁委屈道:“大家也是随便说说过过嘴瘾,从来没有对外说过!”
“张垣!”时玖压着嗓音厉呵道,“且不说胡乱议论崔小姐,被其他人传出去后你们的下场,单是这样恶意揣测议论一个姑娘家,这是大老爷们该做的事么!”
“那弟兄们也是心里窝了火,为你不甘!”张垣话刚出口便后悔了,看到时玖呆愣住的神情,不禁懊恼道,“头儿,对不起,我......”
“与她无关。”时玖面容微动,低头平静道,“本来太子殿下与我就没什么......”
张垣立刻不满地起身道:“怎么就没什么了?太子明明说过等局势稳定就与你成亲,我亲耳听到的!”
“张垣!”时玖抬头看向激动地张垣,拽着他的手臂将他重新拉坐到一旁,牵了牵唇角轻笑道,“那不过是太子的醉话,你怎么还就当真了?”
“谁没当真呢?只有太子没当真而已。”张垣低着头不平道,“别人只道是你对太子情根深种,但跃马营的人谁不知晓太子对你的情感?难道就因为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了,所以这件事就变得没发生过了么?”
张垣不服气地抹了下眼尾,看了眼手背上的湿痕抽了下鼻子,嫌弃的在自己的衣摆上狠狠地来回磨蹭,满腔的憋屈难受无处可泄,最终忍不住骂出一句:“草!”
从山匪到义军,再到正统的跃马营,张垣和一帮兄弟跟着时玖在乱世中行进,后来太子当众向时玖倾诉心意,他们还起哄起了好久,明明说好了等到太平盛世,就一起喝太子的喜酒,闹时玖的洞房,出去吹牛自己是太子妃的好兄弟,结果约好一起说大话的人,全都留在了乱世之中。
太平盛世等来了,跃马营没了。东宫的主人没变,东宫的女主人却变了,眼巴巴守着誓言的人,最后还得挤着笑给人家卖命,结果还要被没信用的狗玩意责怪,没上赶着送脸去保护好他的小姘头,真他妈的操蛋!
张垣撑着自己的膝盖气得偏头粗喘,时玖沉默良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张垣,你现在觉得上京城怎么样?”
“怎么样?我他妈就想掀了那鬼说书人的桌!什么金什么银的城,还不如我们自己的山头头!”张垣忍着火气低骂道,“要是再给老子一次选择,我一定在那龟孙儿求咱们下山时就捅了他!”
听着张垣的牢骚,时玖也出神想起了以前在孚宁山的日子,回孚宁山是不可能了,但是离开上京城倒不是不行。
“行了,天快亮了,咱们也要干活了。”时玖对着张垣的脑袋呼了一巴掌,又大大咧咧地搭上他的肩膀道,“跟我混,憋屈着你了。”
张垣转头刚想反驳,时玖已经伸出手指晃了晃道:“但是憋屈你也得给我先忍着,毕竟答应人家的事,咱们得做好。不过头儿给你保证,往后再有气,谁忍,咱也不忍!”
“真的啊?”张垣有些不相信的吸了下鼻子,时玖勾过他的肩头道,“真的!”
张垣盯着时玖看了许久,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是却依旧感受出了一些精气神的变化,似乎多了点儿过去的样子。
“行了行了,大老爷们咋还掉眼泪,你可真不长相!”
时玖伸手往张垣的眼角抹了两下,撇着嘴嫌弃的搁他衣服上来回蹭了几下。
“胡说什么呢,老子这是替你流得愤怒的汗水......”
“行行行,是汗是汗!”
......
大典将近,看到远处开始集合的人马,时玖拖着张垣边吵边往街口晃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坐在对面高处望了全程的男子,才冷着脸放下了手中的窥筩。
“嘶——烫!王爷,药来了,您赶紧趁热喝......”
晋禾放下药碗捏了捏自己的耳朵,疑惑地看了徐听肆须臾奇怪道:“王爷,您这脸色怎么比之前好了,刚才在外面还惨白惨白的,现在怎么还有血色了?”
徐听肆没理晋禾,面色沉沉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问道:“禁军那个天天跟在时玖身边的人是叫张垣?”
晋禾舀起药吹了吹,将药碗递于徐听肆道:“禁军?是叫张垣,禁军副统领,和时将军一起入得营,好像两人在招安前就已经相熟。”
听徐听肆的语气不太好,晋禾神情不由严肃道:“王爷,他有什么问题么?”
徐听肆回想起两人方才亲昵的动作,眼神暗了暗吩咐道:“没什么,去查查他的详细情况,特别是他与时玖的,查仔细些。”
瞥了眼徐听肆不快的面色,晋禾谨慎应道:“是。”
“拿去倒了。”
徐听肆点了点桌面,示意晋禾把手边的药碗拿走,晋禾苦着脸劝道:“王爷,您再讨厌喝药,为了自己的身体也得忍忍,今夜受了风,不及时喝药明天又该......”
“今夜无碍。”
徐听肆站起身打断了晋禾的啰里啰唆,笔挺的身姿丝毫没了方才在时玖与徐容璋面前时的虚弱无力。
晋禾诧异地观察面前人良久,突然顿悟道:“王爷,您装的啊!”
垂眸整理衣袖的徐听肆斜眼睨了晋禾一眼,接收到自家主子凉薄的眼神,晋禾识相地闭了嘴。
“相府里的事可处理好了?”
听到远处传来的钟鼓礼乐,徐听肆瞥了眼街口一望无际的红影,转身走下了亭台。
晋禾紧跟在他的身后回答道:“处理好了,按您的吩咐,把相府做了标记的赎金放进了那老刁奴的屋子里,她的舌头也趁乱毁了,往后绝对没机会再说时将军任何一句坏话了!哦对了,这是那个贼人身上找到的牌子!”
晋禾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递于徐听肆,徐听肆扫了眼上面的刻印皱眉问道:“真的是肃阳山的人?”
“不太清楚,但是听绿碧说,当初她和崔小姐一同被绑去肃阳山寨时见过此人,在寨中时也曾想对崔小姐动手动脚。”
讲到这,晋禾不禁感慨道:“今晚真是险啊,差点被那贼人坏了事,幸好绿碧机灵,把崔小姐换了出去,顺便替换上了那老刁奴,不然要是让那人得了手,咱们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徐听肆思忖了一会交代道:“明天你去找趟严青,和他核实一下这人的身份,顺便告诉严青,做好最近撤离的准备。”
晋禾愣了一下道:“肃阳山是待不了了么?”
徐听肆轻嗤了一声:“肃阳山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丞相府,这无疑是在打东宫的脸,徐容璋不会再留他们了。”
“可肃阳山易守难攻,这两三年来几次围剿连他们的老巢都没摸到过,太子这次能成功?”
晋禾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了这位主子生气,徐听肆停下脚步神色阴郁地看了他良久,半晌后不悦道:“他不行,但是有人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徐听肆:晋禾,你最好少说话。[冷漠.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