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苏辰慢慢恢复了知觉。
她的头有些痛,下意识想去按太阳穴,随即又觉得胸口有点闷,周围嘈杂的声音让人有种无处发泄的烦躁。
苏辰撑着额头,脑子里乱嗡嗡的,架子鼓的闷响与尖锐很有节奏的刺激着耳膜。
“苏晨,你头还疼吗,有没有好一些?”耳边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刚刚你突然说头疼,郝叔还说不行就去诊所请个医生呢。”
苏辰抬起头,突然被四周的陈设吸引了注意力。
入目是一排排酒红色的高脚圆桌,每张圆桌周围摆着四个同色系的高脚凳,桌子上的玻璃瓶里插着鲜花,地板的图案是经典款的罗曼蒂克典雅风,昏暗的灯光氛围感十足,再配上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仿佛身处一间摩登复古的酒吧。
苏辰皱眉,飞机出了事故,而她竟然出现在一家酒吧?
看了看身侧的女孩,苏辰很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她,一时间各种念头浮上心头,苏辰直接起身:“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站起来时还差点歪了脚,幸好女孩反应很快的扶了她一把,苏辰低头看了眼,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坡跟凉鞋,款式有点老,那双被尼龙丝袜包裹着的脚明显不是自己的。
“谢谢。”
苏辰深吸一口气,胸口又开始发闷。
女孩似乎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洗手间应该就是厕所:“不用谢,要不要我扶你过去。”
苏辰摇头,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到亮着灯的标志。
大约是她走的太过干脆,女孩一时不知该不该跟过去看看,酒吧门口站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状摆摆手示意她忙自己的去。
苏辰关上洗手间的门,周遭的喧嚣仿佛一下子散去。
望着镜子里那个说不上陌生的脸,苏辰一时间有些怔然。
飞机失事按说十死无生,她却毫发无伤的突然出现在一家装修复古的酒吧里,穿着身土不拉几的红裙子,扎着两个麻花辫,满脸青涩,却又美的夺目。
明明上一刻,她们还在飞机上,危险来临时,她握住她的手。
却不想,转瞬间,她成了她。
墙上的挂历,显示着一个她还没出生的日期。
1985年,7月3日。
苏辰面无表情的回到之前的圆桌旁,还没等她整理出一些头绪,再次有人走了过来。
“小苏啊,今天这场可千万不能再搞砸了,前天你可是跟叔保证过的,这回肯定能唱好,你郝叔我开店也不容易,那些个二世祖,咱是真惹不起人家,真让人把店砸了,咱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都得跟着喝西北风去。”
名叫郝叔的中年男人大概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推心置腹的说了一大堆话,许是门口那边空调吹不到,一脑门的汗。
白天的颁奖典礼对于苏辰来说已经恍如隔世,苏辰脑海里再次浮现前辈的获奖感言。
“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在酒吧驻唱,那时候可不像现在,唱的不好真的会有人往台上扔东西,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事后跟老板保证了很久才同意让我再次上台,大概就是这次的经历,给当时初出茅庐的我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下定决心要在这条路上闯出点名堂来。”
“小苏?”中年男人伸手在苏辰眼前挥了挥,有些担心的问:“还是不舒服吗?今晚还能不能唱?你可千万别放我鸽子啊。”
胸口一直有股闷气憋着,上不去下不来,苏辰不确定是不是这具身体的排斥反应,而她又能留在这里多久,或许下一秒,亦或是在睡梦中彻底消散在这天地间。
苏辰向来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而今晚——
“我可以唱。”
郝叔这家酒吧跟苏辰印象中的现代酒吧有些不同,没有眼花缭乱的刺目灯光,也没有让人血液躁动的DJ,酒精和音乐充斥着整个空间,反倒显得更加纯碎。
橘色的灯光仿佛给物件打了一层暖色,从大门口进来,是一颗枝繁叶茂的发财树,玄关处摆着一堆造型奇特的景观石,再往里是吧台、酒柜、挂钟、留声机,墙面上挂着价值不菲的装饰画,圆桌,卡座,舞台,各式各样的乐器……看起来相当有格调。
年轻的男女们谈天说地,时而欢笑时而喝酒,女孩们烫着短短的卷发,穿着颜色艳丽的连衣裙,神采飞扬;
时髦的男人穿着夸张的喇叭裤,脚上是尖头皮鞋,裤口大的可以盖住脚面,手里夹着香烟,吞云吐雾高谈阔论。
各种声音汇聚在耳边,让苏辰有种在拍电视剧的错觉。
“几点开场?”苏辰问。
“八点零八分。”郝叔回道。
苏辰看了眼挂钟,还有一个小时。
“歌单,歌词,乐谱,这些有没有?”顾不得别人会不会怀疑,先把工作做好再说。
郝叔:“有有有,我让人给你拿过来。”
说着就喊人:“玲玲,把咱今晚的歌单抄一份拿过来,萧琴,把你的乐谱拿过来让苏晨看看。歌词的话,我记得你有一个歌词本以前上台前也经常看,那个谁,去休息室把苏晨的包拿过来。”
“来啦。”有人应道。
一分钟都没用,几样东西就被整整齐齐的摆在苏辰面前。
苏辰没急着看歌单,先打开了包,里面有钱包、钥匙、手绢和一本半旧的封面上别着一支钢笔的笔记本,最下面还藏了一管口红。
翻开笔记本,扉页上毫无意外写着苏晨两字,前面几页记了很多人名和电话号码,再往后翻是抄的歌词。
那一笔字,看的苏辰直皱眉头,勉强能猜出是什么字,倒是乐谱被人细心的填上了歌词,字迹隽秀,看着毫不费力,苏辰果断把歌词本收了起来。
十首歌,只有两首没听过,对照着乐谱也能唱,苏辰这才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天后的嗓音条件实在太过优越,以前苏辰唱不上去的高音或者压不下来的低音都会用技巧达到,现在完全不用,即便没有飙高音,苏辰也知道,这个音质完全能做到,甚至还能通过一些小技巧转变成烟嗓、嘶哑、哭腔等效果。
这和她以前的音色音域差别太大,还是按照以前的唱法肯定不行,苏辰迅速进入状态,快速把曲子过了一遍,之后重点背诵歌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唱过一遍已经能记的八九不离十。
不远处的舞台上灯火通明,上面摆满了乐器,几个男女青年正在练习曲子。
“你们说等会儿真打起来,咱们要不要去帮忙?”鼓手程鑫忧心忡忡的问。
“轮不到你英雄救美。”吉他手顾宗明随口说了句,目光不离琴弦,快速变换着手指。
程鑫赶紧解释道:“一个乐队的,关心一下而已,你别瞎说啊。”眼光却时不时偷瞄一下前方正在拉小提琴的长发女孩,隐藏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惜其他人大多沉浸在演奏中,并未注意到这一幕。
吹贝斯的方旭说:“我听说丁磊能一打三,上次要不是郝叔拦着,早把那几个揍趴下了。”
“能打有什么用,唱的不好还能拦着不让人家说?”
说是这么说,遇到闹事的硬茬子,谁心里都不痛快,虽然他们跟苏晨交情也就一般,但也不想看到她被人为难。
“萧琴,你的乐谱被郝叔要走了,等下看我的吧。”程鑫没话找话的说。
“不用,我都背下来了。”
“厉害啊,怪不得我看你每次演奏好像都不怎么看乐谱。”程鑫赞不绝口,其实他自己基本上也不看。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唯有坐在钢琴前的宋文始终没有插嘴,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色的琴键上快速跳跃,脊背挺的笔直,眼神专注,仿佛不是身处喧闹的酒吧,而是音乐会的演奏现场。
其他人也都习惯了他的话少,搞音乐嘛,又不是搞社交,技术过硬就行,大家配合的好,比说一百句废话都强。
如今的后海,酒吧远不如后来那么多,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亮着的招牌,隐约能听见极有节奏的鼓声。
夏日天黑的晚,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们最喜欢的去处就是酒吧和歌舞厅,里面不但装修的富丽堂皇,还花大价钱装了空调,尽管消费有点高,还是让不少人趋之若鹜。
这个夏天,郝叔这家名叫时光匆匆的酒吧生意很是火爆。
门口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依稀可以看到挂在墙上的小黑板上写着今晚将要演唱的曲目,特意标明了演唱者苏晨,那是郝叔昨天就让人挂出来的。
七点半,人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凡是进来的男女青年几乎都在下意识寻找着一个人,直到看见角落里那个纤细的背影方才眼睛一亮,找好座位坐下,和同伴窃窃私语。
快开场时,来了一群气质独特的男青年,看见他们几个,郝叔忍不住吸了吸牙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