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话,伊九伊喜欢练一会儿瑜伽,假如还有时间,她会写写字。
伊九伊很小就开始临帖,学写字。她外祖父是兰亭金奖得主,家里有一间比客厅更大的书房。
后来自己住,她也习惯腾出一间单独的屋子来,书在哪里都能看,坐着、站着、躺着、运动着都能读,但写字不是。伊九伊的书房有一整套的砚台纸墨和笔洗。就因为这个,门一定要注意关。家里的猫猫有时候会胡闹。
之前趁她去晾字,没有注意,小猪进了门。
白猫跳上桌子。她一回头,就看到它尾巴一扫,沾到了墨,洗了几遍也不行,剃毛又怕它患皮肤病,或者心情不好。
她在宠物App的互帮互助论坛上发帖子,问怎么办才好。马上就有人回答她,给她建议。
大家都在上面分享自己养的猫猫狗狗,每个人家的“毛孩子”都各有可爱之处,铲屎官们都惺惺相惜,非常友善。
伊九伊养猫有些时日,关注了宠物营养科普账号,会看一些资料。在这个网站上,不说给出专业意见,她至少还是能分享一下自己知道的窍门。
整体来说,这是个不错的App。
有空的时候,伊九伊会刷一刷。
她打开App,发现自己有一则消息提醒。伊九伊不怎么分享小猪和弗兰克的照片,也不是什么社交网络红人,只发帖子问过几次养宠物的问题,有提醒不是常事。
那是她上周随手分享的一则信息,猫舍的店员跟她推荐了猫粮,她就记了下来,只是自己存档用的。
没有想到的是,有人看到,而且特意评论了她。
这个人的id叫“看不上你这样的”。
“看不上你这样的”评论说:“低蛋白猫粮害猫。别折磨猫。”
谁啊?
伊九伊定睛看了几秒,然后编辑回复。
“rssgd191”回复评论说:“不好意思,但这是猫舍的营养师推荐的。(附聊天记录截图)”
她收起手机,准备要换衣服去上班了,手机突然响起提醒音。伊九伊的手机放在桌上,她只是伸出手指,输入密码,打开信息。
“看不上你这样的”评论说:“这种猫粮大量添加豆子一类植物蛋白和淀粉,蛋白含量很低,对猫没有益处。尤其是淀粉,猫不需要淀粉。”
“rssgd191”回复评论说:“猫都是吃这样的猫粮吧?猫不耐受蛋白,会拉肚子的。”
“看不上你这样的”评论说:“你搞错顺序了。给猫吃多了低蛋白猫粮,所以它才不耐受。”
“猫成年以后不是不需要高蛋白了吗?”
“我不觉得。”
伊九伊有点迷茫,这人怎么这样?她顿了顿,重新编辑文字。“rssgd191”评论说:“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伊九伊回消息的姿势已经从一根手指滑键盘变成了双手拿手机,认认真真在打字。
她发出去,但这一次,“看不上你这样的”隔了好久都没回复。
伊九伊站在原地,默默等了半分钟,刷新了十几次,都没有新提醒。趁这个空档,她点进这个人的主页,看看他的信息和发帖记录。
“看不上你这样的”的头像是一只牛奶猫。和论坛里的很多用户一样,大概也是自己家养的猫。再看帖子,伊九伊发现,这个人写过几个关于养猫的分析帖,也经常跟帖和人聊猫。
终于,“看不上你这样的”给她回消息了。他发来一个链接。伊九伊忘了担心是病毒网站,先点了进去。
那是一个国外的宠物网站。网址直达一篇关于猫饮食多样性的论文,文章发表者有宠物营养学家的身份证明。
“看不上你这样的”发来了他标注的内容,都是关键信息,然后,他发评论说:“淀粉能让猫不拉稀,国产大牌还会放大米。但猫都不需要。放这些只是为了降低猫粮成本和让猫主人更好收拾猫。毕竟是肯定不会拉稀。但一直吃低蛋白,猫只会更适应不了高蛋白。猫本身就是需要高蛋白的肉食动物,是应该高蛋白饮食的。”
伊九伊被他这一通详细缜密的输出惊到了。
她以为这就完了。
“看不上你这样的”又发来了新消息。
他说:“很喜欢你家的猫。原始袋长得很可爱。肯定花了很多心思,很佩服你。”
竟然……是很真心实意的宠物交流。
到最后,她只能回了句:“谢谢?”
一看时间,伊九伊上班快迟到了。
这天早晨,她开车载何擒云去公司,要为之后的作品研讨会作准备。
儿子婚礼的风波以后,何擒云收获了一耳光,伊九伊收获了在场一些男士的微信二维码。对伊九伊来说,被人示好不是稀奇事。何擒云丢了脸,但年纪一大把,脸皮也够厚。
一路上,何擒云一直在跟各种人打电话。
虽然何擒云是“文化人”,但打官腔的熟练程度不在当官的话下。别说他,就是伊九伊,这些年光喝酒的应酬也参加了不少。
等他的电话挂断,伊九伊开了口:“老师,你翻一下前面的凹槽。”
何擒云本来还在说今年是谁谁诞辰多少周年,突然被打断,临时哼了两声,按照她说的去翻东西。
那里有一个信封,掏出来是书面的辞呈。
她现在的工作跟他关联很深,出于礼貌,她也会先跟他说的。何擒云看到以后很惊讶,之后有点感慨,问她说:“之后干什么,去哪里,你都考虑好了?”
“差不多吧。”她说得很保守。
“不留在这里了?”
伊九伊回答:“打算休息一阵子。”
何擒云闷闷地叹了一口气,看不出来高兴不高兴,最后也只说:“我到时候做庄,还是给你组个局,把学校的人、下里的人都请过来吃个饭。告别一下。这样才礼貌。”
她忍不住笑了,轻声说:“又不是死了。”
好像事情就这么简单,她说了,老头接受了。就这么完事——当然是不可能的。
车里安安静静的,何擒云好像缓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问:“真要走啊?”
“嗯。”她打了转向灯,像秒表跳动一样的响声在车里回荡。
何擒云换了个坐姿:“是因为上次那个事情?”
伊九伊想,不能说不是,但也不算完全是。于是,她只是说:“我很早就觉得太辛苦了。而且,可能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工作。”
何擒云又从旁边看了她一阵子,到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到公司以后,伊九伊先进了办公区。
有两个同事正在说什么,看她进来,虽然没有突然噤声,脸上也还挂着笑,但都不约而同盯着伊九伊看,也不打招呼,就这样搅拌着杯子走开了。
伊九伊还有事要忙,没有多在意。
在她的日程里,一天要开四次会,全都是不同的项目,干自己活的时间少之又少,只能加班。倒不是公司每个人都这样,纯粹是因为她参与的太多。起初是同事走了,叫她去顶个班,久而久之就变成都给她干。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沟通。
上头主管是个中年男性,伊九伊自己找他也好,委托侯诗之类的人帮忙传个话也好,都被轻飘飘打哈哈过去了。
除此之外,她还得接受与绑定的何擒云的人物。
她开始讨厌老师了,这份工作已经到了极限,和上一个男友也分了手,现在的生活衣食无忧。因为这些原因,伊九伊很早就开始考虑辞职,慎重地斟酌了这么久,终于提上了议程。
关于何擒云作品研讨会的准备会议开完,在下一场会议的间隙里,伊九伊跟主管提了辞职。
主管一副完全没想到的样子,犹豫了好一阵说:“我们之后找个机会再聊聊。”
伊九伊马上打断他:“就现在吧。”
“可是……”
伊九伊看了一眼手机:“下一个作者老师堵车了,应该要晚半个小时,我们先聊。”
她有备而来,主管不是她的对手。两人进了单独办公室,正儿八经谈起条件。主管想挽留:“再待个一年怎么样?”
伊九伊说:“我想三十天以后走。”
主管说:“别这样。半年,半年行吧?五个月也行!总要等这套书编完。你看,何老师也参与了啊。”
伊九伊想了一下,房子还有一段时间到期,她也喜欢项目有头有尾:“三个月。”
“好吧好吧。”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伊九伊走出去,波澜不惊,先找了个理由不开之后的会,然后回到工位上,静悄悄地移动和点击着鼠标,轻轻地敲键盘。
她要把自己的工作交接给不同的同事。
伊九伊正思考着,背后就传来实习生的声音:“九伊姐。”
小金还是在校大学生,申请了过来实习,这段时间都是伊九伊带她。她准备三个月后再走,到时候小金应该也要回学校了,刚刚好。
“小金,”伊九伊站起来,拿了零钱包,笑着向她伸出手,“你要不要喝咖啡?”
小金很喜欢这个带自己的“师父”,觉得伊九伊又漂亮又温柔,被这样问,马上笑盈盈地拉住她。
两个人一起到公司楼下买咖啡。小金问了本来刚才想问的事:“九伊姐,你真的要走了?”
伊九伊说:“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情了,你不用担心。”说完以后,她才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小金接过咖啡,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伊九伊没注意,还在往前走。小金突然说:“九伊姐,你是不是很伤心啊?”
伊九伊说:“嗯?”
小金说:“再找一个就行了。你条件这么好,没必要在他这样的树上吊死。”
伊九伊放慢脚步,回过头,讪讪地笑:“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树啊?”
小金的表情很严肃,然后一板一眼地说:“我是说……就是……何老师儿子。九伊姐,你根本没必要理他这样的人。”
伊九伊确认说:“你的意思是……我和何老师的儿子有男女关系吗?”
“难道不是吗?”
婚礼的风波只是小范围,而且风风火火,猝不及防开始,很快就结束了。有的人参加了那场聚会,但并没有当场见证,靠自己的成见、无聊和恶毒去拼凑真相。
传闻这东西,能产生和流传,不一定是因为事情多么有根据,而是因为流言的当事人受到关注。
伊九伊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呀?”
何擒云的儿子叫何嗣音。她和他勉强有个联系方式,从没私聊过,见面都客客气气。顶多何嗣音寄年货给亲爹,偶尔捎点给她,也只是帮忙料理父亲事务的谢礼。
伊九伊也不责怪小金怎么什么都信,只委托她:“这事太尴尬了。以后听到,你帮我澄清一下。”
小金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提前下了班,伊九伊朝回家的反方向开。手机蓝牙连上车载音响,她拨号给达斐瑶。刚接通,伊九伊就问:“你在哪呢?我下班了。”
达斐瑶很意外:“你真的陪我去‘踩点’啊?”
今年下半年,达斐瑶有个演出,会要和几个青年古典音乐家一起,跟国内比较有名的乐团合作。演奏者自不用提,从主办的音乐品牌到合作的海外公司,全都是一流团队。
前几天她顺口跟伊九伊汇报了日程,说今天会要去看场地。场馆其实不陌生,是她中学时也参加比赛、演出过的地方。但是,这是她回国以来第一次亮相,难免紧张。
伊九伊提议:“我去陪你吧?”达斐瑶只当她说笑。毕竟成年人了,工作都是很忙的。
伊九伊开车到了附近的停车场,下车步行过去。达斐瑶今天打扮得很美,化了妆,露出饱满的额头,有种强势霸道的风格。用她的话说,这是她的“战斗形态”。
两个人进了门。
场馆正在布置中,有穿着工作服的人进进出出。伊九伊看到了门口的宣传海报,上面画着象征青春的彩虹,是有学生交响乐团要来这里演奏。
工人在搬事先寄过来的乐器。伊九伊和达斐瑶相视一笑。
达斐瑶也是干这行的,理解这些工作的重要性,主动问伊九伊:“我们去坐后面的老电梯吧?”
她们绕到后面去乘电梯。
这间音乐厅有些年头了,虽然一直在翻新,但也保留了一些“历史古董”。比如这架旧货梯。开关门很慢,上下移动慢,里面贴着陈旧的墙纸,上面有不少划痕和像草稿一样乱涂乱画的音符。
现在已经有了新货梯,这里也不再用来运东西了。有人就在货梯里放了一张高脚桌和一台黑胶唱机。达斐瑶忍不住笑了,低下头,挑了一张舒曼。
她小心翼翼,夹着唱片边缘,把它放到唱盘上,转动,然后轻轻地放下唱臂。
音乐声中,另一个人进来了。
达斐瑶抬起头,看到他时一怔,单手掩住嘴巴,灿烂地笑起来:“好久不见。”
左思嘉穿了一件灰蒙蒙的衬衫,袖口挽起,拿着透明的文件夹,朝她干脆地颔首:“下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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