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播放完,新郎新娘幸福的身影渐渐淡出,大银幕上留下花体英文写的“love story just begins”。
伊九伊瞄了一眼旁边。
酒店礼宾用遥控器打开窗帘和灯。男人站着,一瞬间,光照进来,落到他脸上。她多看了两眼,端起水杯喝一口,润了润嗓子。
其实不是伊九伊的菜。
她平时更看好普通、有人情味一点的脸。长得太出挑的人,毛病肯定会很多。
就好像现在。
出席在前女友婚礼上,不合时宜地鼓掌,很难说是为了振奋人心,虽然没到扫兴的地步,但也怪怪的。新人和司仪都看向这边,前面的座位上也有客人陆续回头。远远看着,新娘的脸色绝对不是高兴。
手机震动,伊九伊低头,发现是公司里的同事。
她假装没看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隔壁座位已经空空如也。出口的门还微微晃动着。那个人出去了。
婚礼流程继续推进。
司仪是新郎的朋友,拿他们的琐事说俏皮话,靠近舞台和步道那几桌都是新人的亲朋好友,被逗得乐得不行。
伊九伊和何擒云熟,不代表她跟他家里人也熟,不懂他们的梗,也就笑不出来。说到底,结婚仍旧是件私密的事。
公司同事在发短信来,问的是工作问题。她被逼无奈,还是起身,走出去打电话。
写祝福的题字板还陈列在大厅里,没来得及收起。伊九伊在和同事沟通送审,就看到刚才鼓掌的人还没走。
那个人正在写什么。
他落笔的位置刚好在伊九伊写的祝福语下面。
出于好奇,伊九伊多留意了两眼。
这男的打扮还算正式,像刚从工作场合赶来,皮鞋价格不便宜,插兜的动作有点随便。他在题字板上写下了“你这样的”字开头,结合刚才的行为,接下去的百分之九十不会是什么好话。
既然都是前任了,干嘛还非得来找不痛快?伊九伊觉得怪好笑的,挂断电话,往前迈开步子,准备进去。
然而,当她以为自己的“真爱永恒”要和怨男语录并列时,他又取过板擦,去掉原来那几个字,重新拿过笔。
他拿笔握得很靠后,笔触也轻,写得随性,没有署名,留下四个字——“幸福快乐”。
伊九伊看到了,心里有一点点意外。
她推开场馆的门,重新回到婚礼现场,松开手,门就合上了。背后的门轻轻摇晃,伊九伊把手向后探,稳住门,让它不再颤抖。
之后就是惯例。
新郎新娘完成仪式,向彼此宣誓,说要永远相爱,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亲吻,接受祝福。
何擒云在台下拍了儿子和儿媳妇的照片。伊九伊正走神,手机跳出提醒,一看,就是何擒云发来相片,要她帮他发微信公众号。何擒云出书、出席活动,伊九伊都是能拿到薪水的,这也算工作内容之一。
她回了一个“好的”。
上学这么多年,错把爱好当人生,稀里糊涂读了一肚子书。工作是为了钱,但也有热爱在,想做的工作总是和繁琐的杂务搅拌在一起,刚入行时什么都觉得新鲜,所以才能坚持下来。可久而久之又嫌弃。这样的人生处境,大概也不少见。伊九伊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新人双方家境条件都不错,宴席上吃的东西也精致。酒足饭饱后,还有一个小范围的余兴聚会。
参加能认识一些以后约稿的作者,伊九伊也决定去。穿梭在已经陆续散场的宴席间,抓住认识的人,问了一下何擒云在哪,她往后台休息室去。
那是一间会议室改装的,进去大门,首先迎面是屏风一样的咖啡色帘幕,遮住了视野。
她才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交谈声。伊九伊无意偷听,可才转身,后面又是酒店礼宾推着几层的婚礼蛋糕和烛台经过,一位服务生背撞到门,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伴娘说:“你为什么要请前男友来啊?”
新娘说:“我跟左思嘉说好了的,谁先结婚就要请对方。蒋哲也知道的。”
伴娘像是很惊讶:“他就是左思嘉?!他的脑瘤好了?”
外面推车的声音过去了,伊九伊马上推开门,敲了敲开口:“何老师在吗?”
新娘掀开帘子,探出脸来,笑着对她说:“九伊?伯父好像和我叔叔到车上去了,他们要去接伯母。”
伊九伊说:“我以为师母不来参加婚礼。”
何擒云的妻子经常在国外出差,伊九伊也没见过,只听说是个泼辣的女性。
“本来是呀。临时订机票回来了。”
伴娘站起身,空出后面的沙发说:“进来坐。”
按理说,伊九伊只需要找一下何擒云,问问她坐哪辆车。可是,她忽然觉得坐坐也不错。刚好新娘在补妆,旁边沙发上挤满了伴娘们。之前和新娘问候是在外面,时间也紧张,现在总算能喘口气,还能聊上两句。
伊九伊支吾了一下,找了一句合适又真诚的寒暄:“今天你很漂亮。”
新娘笑:“呵呵。我左挑右挑,从网上约的妆发,人家老师坐飞机来的。”
化妆老师也加入话题,打趣说:“要不是你,我不接外地的妆。”
大家看似其乐融融。伊九伊又和新娘聊起认识的过程和共同好友,最后讲到今天的婚礼。伊九伊说:“场地选得好,也热闹,这里服务挺好的。”
新娘欲言又止,忽然叹了一口气。
伊九伊稍稍侧过头,有些拘谨地站着,眼睛里闪烁着微暗的困惑。
大概觉得也没必要瞒,还穿着婚纱、戴着婚戒的女人索性说:“差点搞砸了。我请了我前任来,”
伊九伊顿了顿,慢慢搭住摆满美妆用具的桌角,说:“我也见到那个人了。”
左思嘉?是这个名字吗?
“吓你一跳吧?我也吓一跳,”梳妆镜里,新娘一副无奈的样子,苦笑着垂下头,“他这个人,性格就是很烂……”
伊九伊不紧不慢地听着,直到眼前人的尾音空落落地消失。然后,她才说:“他应该很喜欢你。你结婚了,他心里不情愿,但又还是想祝福你。”
化妆师笑嘻嘻地说:“还有点浪漫呢。”
新娘终于笑了,轻轻地哼了一声,说:“他可不会祝福我。”
伊九伊也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
恰好新郎他们也进来了,张罗着大家去下一场聚会。
后来的聚会在新郎新娘家的院子里。他们的婚房买在半山腰上,别墅精致,周围自然环境也很好。
为了这次afterparty,主人家早就提前请园丁打理过,凭喜好在花园里种了很多漳州水仙,开得相当繁茂绚烂。
伊九伊下了车,参考编排的名单,准备依次去应酬一番。
何擒云突然急匆匆出现,停在伊九伊背后,跟她说:“九伊,你帮我一个小忙。”
“嗯?”伊九伊正专注于看材料,不完全地分心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去年在洛水湾买的那套房子吗?”
“记得。”当然记得了,装修是她帮忙联系的。他说要退休去小住,但到最后也没退休,现在不知道房子用去干嘛了,是不是闲置。
“等一下我老婆会过来,你帮我一个忙,不要告——”
伊九伊抬起头,刚刚想认真倾听,余光就瞥见更吸引注意力的情形。她和周围人一样,不约而同,全看向这位突然驾到的访客。
穿着长外套的中年女人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横冲直撞,速度快到让人难以闪躲。更何况,伊九伊根本没回过神,就看到何擒云已经被扇了一记耳光,声音清脆响亮,在这风和日丽的上空回响。
“我让你他大爷的找小三!我让你他奶奶腿的不老实!”即便在海外多年,中年女人的中文能力也一点也没退化。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这是伊九伊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师母,也就是何擒云的妻子。她动作之飒爽,身形之健硕,步履稳健,跑起来有如一阵狂风。
但扇耳光的幅度太大,以至于手肘狠狠撞击伊九伊的肩膀。
伊九伊身体倾斜,想找到能抓的东西,却握了个空,最后只能失去重心,向后倒去。在她背后是一片茂密的花丛。
人群中一片哗然。
暖洋洋的日光洒落。花丛当中,伊九伊收拢膝盖,蜷缩起腿,先跪坐着直起上半身。
她不是那种外放的、华丽的美人,却绝对的与众不同,五官精巧,疏离地自处,暧昧地自持。女人的神情有一丝茫然,乌黑的长发、裙摆间都是水仙。
离得近的一位男士说了声“没事吧”,旁边人脱下了外套,还有其他男性不惜越过障碍物也要走过来。不止一只手臂伸向她。
伊九伊低下头,手撑了一下地面,自己站起来。洁白的花从身上簌簌滚落。
何擒云的妻子转身看向她,正言厉色说:“怎么?这就是那个小姑娘——”
高亢的女声中途消失,她打量伊九伊一番,最后回头,声音放低,但很清楚,周围人都听到了:“不是你。你这样的条件,看不上他那个老不死的。”
师母转身,风风火火扬长而去。
留下何擒云独自气急败坏,吵吵嚷嚷,吹胡子瞪眼吼着:“你什么意思?!”
伊九伊抬起手,掠过搭在肩膀上的头发,默默地想,是时候把辞职提上议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机构部门/比赛活动和现实中的并不相关,只是套用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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