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和鸾周身如遭五雷轰顶,僵直不能动。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手掌已经因为幻象而沾满了鲜血,似乎刚刚用这双曾捧着至高权力与荣华的柔软的手,杀过什么人,上面的液体似乎还是滚烫的,灼得她手心发痛。
这时候,血泊中似乎倒影出了故人的面庞,冲着她一笑,随即那张扒在脸上的人皮被冲出的魔物撕烂,血肉横飞,最后只剩下一个个狰狞魔物模样。
突然,慕容和鸾感到右边脸颊上沾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她伸出手去摸,探得一阵熟悉的触感。
待她将那东西摆在眼前一看,瞳仁瞬间放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竟然是一根女人的手指,粉嫩白净,似乎能掐出春水来,指甲上还染着豆蔻的艳红,衬得肌肤更加莹白发亮。
手指的根部,还粘着一颗圆润的紫檀佛珠,上面沾满鲜血,已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慕容和鸾吓得下意识将那手指扔了出去:
“母……母后……求您放过儿臣!”
她一步步朝后退,脚后跟忽地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回过头去,只见地板上摆着一把金色的匕首,刀鞘是纯金的,上面还镶嵌着五彩斑斓的宝石珍珠,正是她曾经赏赐给霍烨的宝物。
慕容和鸾身子突然僵住,颤抖着伸出手,欲去捡起匕首。
可还没等她碰到刀鞘,上面一颗颗的宝石珍珠瞬间变成了无数双人的眼睛,齐刷刷瞪着她。
“霍烨……”
慕容和鸾看着那眼睛,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她走进霍烨的寝殿时,他那双桀骜的眼睛,柔和下来看着她。直到她动手,到他咽气,他始终都是这般温柔地望着她。
但这匕首上的眼睛和霍烨不一样,慕容和鸾一叫出那个名字,所有的眼珠在瞬间爆裂开来,鲜血染红了整把匕首。
这时有人从背后拉住她的手,温暖而有力,掌心生了一层薄茧。
慕容和鸾转过身,却看见一身惨白囚服的李鹊维站在她身后,披头散发,满脸泥污。
“殿下,您不知臣下最爱的就是衣服首饰,还有这张脸,您怎么可以将臣下弄成这样?”
李鹊维满脸怨恨地盯着她,声音低沉,
“殿下,您是不是从没有爱过臣下?”
“那霍烨呢?您若爱他,为何又要杀他?还是说,您爱的人,从来都不在东宫之中?”
慕容和鸾倒退几步:“鹊维,你听本宫解释……”
“您这么爱沈束山,愿意用这么多人命去换他,怎么不舍得用您自己的命呢?还是说,您敢杀人,却对自己下不了手?”
“那臣下替你动手吧,无论您爱我也好,不爱也罢,起码能永远记住杀您的人是我,不是别人……”
“退下!你胆敢对本宫不敬!滚开!”
慕容和鸾转身向后跑去,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下跌倒在地。
瞬间,所有恐怖的幻象都消失了,只剩下慕容和鸾和花蔷钰在房中。
“皇太女,故人夜夜入梦的滋味如何,不好受吧?”
花蔷钰端坐在高台之上,慕容和鸾发髻凌乱、满身狼狈地匍匐在她裙下,失魂落魄。
花蔷钰提起裙摆,绣花鞋尖点着慕容和鸾的眉心,踩在她脸上:
“慕容和鸾,为了一个小小侍卫、一个男人,你做了多少蠢事?凭你这种废物,也能当皇太女么?听好了,你把皇帝的命交给本座,本座会放你和那个小侍卫走。从今往后,皇宫之事与你再无瓜葛,你可明白?”
“至于天衍宗的人,你若打发不走,就与本座联手将他们杀了”
慕容和鸾低下头颅,紧紧捏着拳头,咬紧牙关道:
“是。”
“呵。”
花蔷钰冷笑一声,衣袖轻拂,人身消失在一片黑雾之中。
花蔷钰一走,慕容和鸾从地上爬起身来。
她的面色很快恢复镇定,似乎刚刚被威胁至慌乱的人不是她一般。
慕容和鸾抬手招来一只黑色的灵蝶,那灵蝶外观很是怪异,没有昆虫的模样,倒像是一只用纯黑色骨头建构出来的蝶形亡灵,鳞翅覆盖着两团极深的黑雾。
慕容和鸾对着灵蝶开口道:
“宫里要出乱子了,去请师傅来。”
灵蝶触须一亮,将她的声音贮存后,朝夜空飞去。
次日午时,张北辰从床榻上悠悠转醒。
他原本在现代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实在受不了皇宫禁军这三班倒的作息,干脆翘了班在屋内睡懒觉。
“奇怪,昨夜跟着叶华宁的灵蝶怎么还没回来?”
张北辰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台。
他发现叶华宁这几日行为奇怪,也保不准发现了什么皇宫秘辛,捡个漏总是好的。
“算了,还得我亲自动手。”
张北辰穿戴整齐,准备往怜贵妃宫里去,
“我管她人死不死的,把魔除了不就得了,名堂真多。”
张北辰打着禁军统领换防的幌子,大摇大摆地过了朱雀门,进入后宫之中。
怜贵妃住在北边的阳猗宫内,因她向来独得皇帝盛宠,这宫殿曾被下旨重新修缮过,新装潢店宫殿甚至比皇后的中穆宫还要富丽堂皇,一切都是按照花蔷钰的喜好来装饰的。
“鬼火老头,这贵妃身上的魔厉不厉害?”
“从凡人怨憎痴嗔之中生出的魔,强度由凡人的执念决定。执念愈深,魔物就愈厉害。”
张北辰抬头看了看气派的阳猗宫,心道:
“女人么,又住豪宅又有人伺候的,反正都是花男人的钱,又不用她自己去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真是贪得无厌。”
“那应当也没有多厉害。”张北辰答。
“小子,如今你身上被宗门落了限制,我们可不能替你出手,你可得小心啊。”
“放心放心,区区魔物,我一剑就能将她结果了。”
张北辰走近阳猗宫宫门前,发现门口竟然没有侍卫值守。
他又走入主殿外,发现整个庭院空无一人,连个打杂的宫女都没有。
“奇怪,这贵妃不用人伺候的么?”
他又大着胆子走到殿前,朝内一探,竟然发现殿内也无人值守,诡异至极。
张北辰警惕起来,将右手背在身后。若有万一,他可以随时凝意成剑,方便反击。
他在主殿晃荡了一圈,发现是真的没有人,又朝内殿走去。
内殿是妃子起居、皇帝留宿之处,自然被打理得格外优美整洁。一阵香风拂过,张北辰远远就望见一层粉团花红的纱帘幕吹起,两侧的水晶装饰跟着叮当作响。
这时,从里侧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在静谧的宫殿中显得格外引人入胜。
张北辰咽了口口水,缓步靠近房内。
隔着一层纱帘,他朦胧地望见女子白皙的后背,肌肤被热水抚得透出淡淡的嫩粉色。
发髻高高束起,美人颈颀长优雅,一只梅花纹身从脖颈一路眼神到背脊,仿佛雪中艳花。
这、这是……花蔷钰?
张北辰光是盯着她的后背,都看得两眼发直,忘乎所以。
虽说花槿清才是晋阳国第一美人,但她到底还是过于孤高清冷,远远看着是赏心悦目,但到底不得皇帝欢心。
可花蔷钰不一样,她人如其名,生得好比蔷薇娇媚,万种风情,很懂得如何讨男人喜欢,虽然地位比不上花槿清,但却独得皇上宠爱。
花蔷钰泡在花瓣池中,仿佛不知道有人在偷看,仍没有回头。
而张北辰已被眼前这番景色蛊得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本蓄势待发的右手垂了下来,情不禁地往房中走了几步。
就在他撩开纱幕,踏入房中的那一刻,那浴中美人突然消失了。
还没等张北辰回过神来,池中的水突然跃起三尺高,幻化成一只巨大的魔兽,玫红的花瓣化作一片片利刃朝他刺来。
“什么鬼东西!”
张北辰瞬间清醒过来,转头朝门外跑去。
但他一回头,发现入口竟然消失了,原本撩人的纱帘变作乱落的血雨,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靠!”
张北辰正欲凝意成剑,却发现自己无法聚集灵气,殿内四溢的香味迷得他头晕,两腿发软。
成百上千片的花瓣落在他身上,似乎化作了无数的蚊虫,刺破他的皮肉,大口吞噬着他的精血。
而这些精血都被源源不断地输送给眼前那只魔兽,它原本透明的身体正一点一点染红,似乎正被逐步唤醒。
“嗷——嗷!!!”
这魔兽似乎获得了什么力量,仰天长啸,整个房间变为一片暗红的结界,张北辰此时就像祭坛上的贡品,被它不断吸食着。
…………
“!”
叶华宁本在东宫内待命,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兽鸣,震得她两耳发聩。
她天生具有通灵之力,对于灵兽灵植十分敏感,但这种叫声却是她从未听过的,很是诡异,叫人心里发麻。
叶华宁迅速起身,推开门朝宫外走去。
“仙君这是要去哪?”
还没等叶华宁走到门口,慕容和鸾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散心。”
叶华宁冷眼看向慕容和鸾,那晚之后,她对这皇太女已心生防备。
“近来千鲤池的鱼儿很是活泼,不如本宫同仙君一齐去看看,可好?”
“不必。”
叶华宁越过慕容和鸾,径直朝宫外走去。可她还没走出两步,皇宫禁卫就已将东宫门前堵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两名副将拔剑而出,蓄势待发。
慕容和鸾走到叶华宁身前,脸上的笑意已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冷酷。
慕容和鸾朗声对禁卫军道:“霍卫子带刀上殿,昨日冲撞了皇后娘娘,本宫已下令将他禁足三月。”
她转向叶华宁,皮笑肉不笑:“怎么,霍卫子这是要抗命么?”
果然是她。
叶华宁想,看来方才突然间浓厚的魔气和慕容和鸾脱不了干系。
“皇太女,我现在没心情和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叶华宁也冷下脸,昨日短短一天时间,她感觉像透支了一辈子对人卑躬屈膝的时光似的,厌恶至极,
“滚开。”
叶华宁一抬眼,眸中戾气极盛,两掌间电光交织,缠绕着手指蔓延到身前,将慕容和鸾逼退了两步。
但慕容和鸾很快神色如常,低声道:
“仙君,你可别忘了此次祓魔大会的约束。你若是滥用术法,可是会被取消资格、即刻遣返的。”
“约束?笑话!”
叶华宁话音刚落,疾风四起,东宫中庭的植木疯长,伸出数根臂膀粗壮的枝条,蛇一般地从坛中蜿蜒出来。
什么祓魔大会,赏的那点东西都是她瞧不上的,反就反了。
慕容和鸾敏锐察觉到了四周气场的变化,紧紧捏住袖中的护身符,仍不可能从叶华宁身前让开。
叶华宁横眉冷目,毫不相让,抬手凝聚剑气,正要提剑而起——
“——皇后娘娘驾到!”
慕容和鸾脸色大变,叶华宁也瞬间收势,看向来人。
花槿清由一众宫人簇拥着进来,站在台沿上,禁卫军不敢冒犯凤驾,赶忙让开一条大道,让皇后进来。
“吵吵嚷嚷地做什么。”
花槿清眸光流转,从叶华宁看向慕容和鸾,神色冷淡,分明看不出一丝要管束他人的模样。
慕容和鸾虽不情愿,也只好福身请安:
“母后,儿臣不过在管教宫里人,不想却闹出这番动静,让母后见笑了。”
“本宫何时说过要责罚霍卫子了?”
“这……这……昨夜儿臣自省,仍觉得昨日霍烨带刀进入中穆宫之事不妥,思来想去,还是得责罚警下、维护宫规才是。”
“倘若霍卫子当真有错,也是你管教无方。今日皇太女便留在东宫,好生反省罢。”
慕容和鸾惊愕地抬起头:“母后,您说什么?”
花槿清没再看她,只看向叶华宁,示意她离开。
禁卫军得了皇后懿旨,不敢阻拦,只得给叶华宁放行。
叶华宁也是一头雾水,但已没时间细想,慌忙朝魔气的方向赶去。
她出了东宫,一路向南,寻到怜贵妃的阳猗宫前。
只见阳猗宫大门紧闭、血雾弥漫,整个宫殿外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叶华宁走到殿门前,手刚一碰到大门就被一道红光给弹了回来。
有结界?
莫非又是那日的元婴修士?
叶华宁并不通结界之术,在天衍宗内,负责教授符箓结界课程的是六长老阙荣。可她只不过是个新晋弟子,这课程只学了个基础远离,哪里懂得破解。
眼见宫墙外的黑雾越来越浓,叶华宁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干脆拔剑朝宫门上砍去。
奇怪的是,这结界脆弱如纸,竟然被她一剑展破,大门敞开。
“这结界,并没有元婴境界的法力?”
叶华宁虽觉得奇怪,但除魔心切,提着剑径直走了进去。
此刻的阳猗宫早就没了往日的恢宏气派,万物凋敝、四处蒙尘,所见之处皆是断壁残垣、蛇虫鼠蚁,像被遗弃百年的废墟。
这就是魔气的威力,邪魔不仅会吸取人身上的精气,就连动植物身上的生机、物件的光洁与作用都会榨干,只留下一片沉沉死气。
叶华宁寻着魔气,朝最浓厚之处走去。
她刚走到寝殿外,就听到房内有魔兽的低音,她架起剑势,警惕地缓步入内。
刚走进去,叶华宁就被房内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只巨大的人面魔兽盘踞在寝殿内,只有头上顶着一张花蔷钰的美人面庞,而且那张脸还几乎要被它庞大的身形撑爆;身体其余的部分更是混乱不堪,像是将多种生物杂糅而成;体下伸出四只蜘蛛腿,两侧又有六只深海触手,腹部还有一张昆虫的口器。
它一见到叶华宁,就张开口器,露出上下颚尖锐的昆虫齿,吐出一口紫黑色的粘液,分别朝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去。
叶华宁朝上一跃,仗剑立在房梁上,这时才看见这魔兽的额头上还长着一圈鱼籽般密集的小眼睛,十分瘆人。
正因为有这么多敏锐的眼睛,它身体虽然笨重,却能很轻易地捕捉到敌人的动作,六只触手同时向叶华宁袭来。
叶华宁闪身避过,双手持剑,奋力朝其中的一只触手砍去。
刃光一闪,那只触手被直接砍断,但伤口出迅速飙射出紫黑粘液,逼得叶华宁只能放弃攻势,猛地向后退。
滋啦,滋啦。
只见那些粘液所及之处,皆被腐蚀溃烂,化为黑烟。
“嘁。”
叶华宁抖抖手腕,愈发嫌弃霍烨这具病弱的身体,伤别人一千自己还得损八百,整个手腕都麻了。
不行,不能用这具身体和它硬刚,得一击毙命才是。
叶华宁躲在一处木柜后,凝神看向那魔兽,果然发现他腹部的口器之上有一颗红宝石一般的圆形物件。
这怪物分明是全身紫黑色,除此之外,只有这样东西颜色不同,而且正处于躯干的核心位置。
那魔兽失了目标,发起狂来,余下的五根触手疯狂飞舞,似乎将整个房间破坏殆尽。
不行,不能让这魔兽暴露在宫外,会出大乱子的。
叶华宁提着一口气,朝那魔兽袭去,但这次她瞄准的不是触手,而是它身下的四只腿。
她强忍着腐烂般的恶臭,飞到他身下,一剑斩断三只腿。就在要砍断最后一只时,三只触手劈头盖脸地斩下,她只得躲开。
是了,那颗红色的东西果然是这魔兽的心脏。
叶华宁看那魔兽竟然没使出全部的触手攻击它,而是留了三根护住胸前的红心,已经了然。
她调动全身灵力凝集在剑尖上,反手一刺,目标就是那点红心。
嗷嗷嗷,嗷!!!
那魔兽似乎发现了它的用意,疯狂摆动身体,要将她甩开。
霍烨的身体实在不中用,叶华宁分明已经预判了它的动作,却无法调动身体躲开,硬生生抗住了三下攻击,但仍奋力稳住剑势,朝前刺去。
“唔。”
最后一下,一根触手猛地砸在她背上,霍烨天生有喘疾,猛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落在剑上。
突然间,剑身上竟然泛起数道雷电,最终聚集在剑尖,一剑刺进了魔兽的心脏之中。
“嗷嗷嗷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怪兽先是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化作了一阵女子的啜泣声。
“陛下,您为何要责罚臣妾?”
“父亲,犯错的是姐姐啊。”
“束山,杀了她!本宫要你杀了她!”
这是?花蔷钰的声音?
叶华宁惊愕地朝魔兽额上的那张人脸看去,而那魔兽仿佛因为吸引了她的视线而雀跃,人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蔑笑。
遭了!是幻术!
叶华宁刚想闭上眼睛,可那张人面却脱离了兽体,径直贴了上来。
她霎时间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死丫头,还不快去跟你姐姐赔不是。”
“凭什么?我又没错,凭什么给花槿清赔不是?”
叶华宁感到黑暗中有人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向前去,对她说:
“阿宁,你说,我到底有没有推花槿清。”
叶华宁这时才恢复了视线,看见身前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正表情狠厉地训斥着另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
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明媚娇俏,脸上却气鼓鼓地。
少女见叶华宁呆愣着不动,又拽了她一把:
“阿宁!你说话呀!只有你能帮我了!”
叶华宁这时才反应过来。
这是……年少时的花蔷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