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贵妃行至皇后跟前,一点行礼之意都没有,撑着头靠在软椅上,仿佛很享受这种凌驾于人的感觉。
“皇太女这是……带着东宫的面首来了么?啊,是本宫失言了,该唤他什么?卫子?哈哈哈,是啊,卫子,差点失言叫成妓子了呢。”
皇后花槿清与怜贵妃花蔷钰是两姊妹,只不过花槿清是嫡女,花蔷钰是庶女。所以一个能嫁给太子做正妻,一个只能做侧室。
花蔷钰一袭桃红银蝶留仙裙,头戴金崐点珠桃花钗,眉心甚至画了一点梅花钿,这使得她与花槿清更加相像了。
不过这两人面孔再如何相似,外人也能一眼分辨出来。一个如冰霜般冷傲,一个如桃花般娇媚。
“贵妃娘娘。”
叶华宁垂首,杏眸轻抬,果然再度看见了花蔷钰浑身的紫黑浓雾。
她身上的魔气极重,虽然今日已浓妆艳抹,叶华宁仍能透过那层□□,窥见她惨无血色的面孔,两只眼睛像深凹下去的黑窟窿,冒着莹莹绿光。
“你确定花蔷钰是魔?”慕容和鸾问道。
“是。”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魔物就地诛杀!”
慕容和鸾的声音突然尖厉起来,遏止不住地拔高声调。
“殿下,怜贵妃已身死,现在是魔物在支配她。若我此时将魔物诛杀,怜贵妃就会当场毙命。”
“她死了又如何?她本来就该死!”
慕容和鸾一反当初待她的客气态度,表情狠厉,像在将叶华宁当下人使唤。
叶华宁柳眉轻蹙,为何这皇太女一见到花蔷钰就如此激动?即使知道她已不是人?
其中定有蹊跷。
叶华宁淡声:“御花园人多口杂,我不便动手。”
“你是不便,还是不敢?”慕容和鸾凤眸轻眯,“兰淑妃,你呢?”
叶华宁看向兰淑妃,传音道:
「灵薇,切勿轻举妄动。」
侯灵薇自然也一眼分辨出花蔷钰并非人类,接了叶华宁的传音后,对慕容和鸾轻轻摇了摇头:
“阿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慕容和鸾冷笑:“兰淑妃,你一介庶母身份,胆敢直呼本宫名讳?本宫是当朝皇太女,连本宫生母都需敬我、疏我,你算什么东西?”
侯凌薇本就是个胆小的,被慕容和鸾突然的动静吓得一颤,细声道:
“是……皇太女殿下,是本宫逾矩了。”
叶华宁凝神,方才慕容和鸾发怒时,她清楚地看见一缕紫黑色的雾气从她背后流窜而过。
可慕容和鸾分明是人,况且有那护身符护体,不可能被魔气沾染,她很确定。
“来人啊,去传太女驸马与禁军统领过来。”
慕容和鸾死死盯着花蔷钰,双眸几乎要刺出血来,
“你们不敢,自然有人敢。”
能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中争得太子之位的人,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何况还是古今未有过的皇太女。
慕容和鸾分明知道本次祓魔大会不单是为人间除魔,更是宗门仙家之间的比拼。
她一早看出凌姣姣与张北辰二人与叶华宁不对付,更是求胜心切。谁更能使唤得动,她一目了然。
“怎么了,阿鸾?你见到本宫不高兴么?”
怜贵妃从步舆上起身,缓缓步入几人之中,桃红裙摆好似鲜血般在地面晕染开,
“阿鸾,阿鸾,阿鸾……你的名字多好听啊,怎么不让人叫呢?应该有人很爱这么叫你吧,皇太女。”
花蔷钰话音刚落,慕容和鸾的面色猛地煞白。
这时她看向叶华宁,眼神中的颐气指使已然消散,变为一种无助的哀求。
「孽障……孽障啊……」
元魈躯壳内的花槿清转动着手上的佛珠,喃喃自语。
花蔷钰说话时,扒在她脸上那层紫黑魔气化为另外一张骷髅面孔,悬浮在她的头颅之上,和那张美丽的人脸交替着发声。
叶华宁瞳孔猛张,她突然发现自己看错了一件事。
“卑职见过皇太女殿下。”
“臣下见过皇太女殿下。”
还没等叶华宁理清思绪,李鹊维和沈束山就已到了慕容和鸾身前。
“你们两个,光只拜我,不拜怜贵妃么?”
慕容和鸾佯装不经意地看向花蔷钰。
凌姣姣一抬眼,就望见花蔷钰满身的魔气,即刻会意,右手背到身后凝意成剑,快步朝花蔷钰攻去。
“住手!”
叶华宁怒喝道。
几乎是同时,两道光芒朝凌姣姣袭去,一道冷蓝冰霜,一道亮紫雷电。
凌姣姣下意识想要避开,朝左偏去,眼看就要连人带剑砸在慕容和鸾身上——
“殿下小心!”
张北辰诛魔时还畏首畏尾,要英雄救美又恐落人后,从身后环抱住慕容和鸾的腰身,一个飞身落在牡丹花丛中,扑落一地艳红花瓣。
叶华宁环顾四周,那到蓝光是她掷出的冰魄针,可那道亮紫雷电又是何处来的?
元魈藏在宽大袖袍下的五指轻轻收拢。
即使换了人类躯壳,他的魂魄也依然受叶华宁支配,在她决心要阻止凌姣姣那一刻,他就已不受控地动了手。
「束山……」
花槿清看着在花丛中抱成一团的女儿与情人,几欲冲出躯壳的桎梏。
“阿鸾,阿鸾啊。”
花蔷钰不知何时走到了慕容和鸾身前,看着她瘫软在沈束山的皮囊之上,阴恻恻地笑起来,
“你该杀的不是本宫,不是么?本宫同她斗了一辈子,也输了一辈子,可我本来就是天生卑贱的命数,身上流着的还是府上洗脚婢的血。”
“可你不一样,你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是天家最尊贵的命数。”
“阿鸾,不管她是人是鬼,你就不觉得,你该和她斗一斗么?”
“阿鸾,成为我吧,和她斗到底、斗到死!”
“住嘴!住嘴!!”
慕容和鸾一抬头,就看到花蔷钰的脸变成了那张窟窿面孔,吓得尖叫一声,不自禁扑进张北辰怀里。
“真的沈束山怀里是什么滋味,阿鸾,你不想尝尝么?找了一个假的还不够,还要找第二个?”
花蔷钰压低身子,又恢复成美人如花笑靥,逼近张北辰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视线从他的睫毛擦到嘴唇,两人都脸几乎就要紧贴在一起。
此情此景,张北辰本要拔剑的手软下来,贪婪地盯着花蔷钰一点朱唇。
霎时,花蔷钰突然张开嘴,露出毒蛇一般的獠牙,吐出一口黑雾,喷到张北辰脸上。
张北辰瞬间面部剧痛,头疼欲裂,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众人再回过神时,花蔷钰已不见了。
“你方才在做什么?花蔷钰是魔!叶华宁,你连这时都要与我作对么?”
凌姣姣滚落在地,华服沾满尘土,愤恨起身。
叶华宁懒得与她多费口舌:“我可没拦着你的好表哥,他就杀成了?”
凌姣姣回过头,正好看见昏死过去的张北辰靠在慕容和鸾怀里,一下子失了与叶华宁纠缠的兴致,气冲冲跑过去。
“那么,臣下先行告退了。”
叶华宁由花槿清身侧经过,微一俯身,衣袖从她的小臂处擦过,发出窸窣的细声。
子夜,东宫。
吱吱,吱吱。
叶华宁被几声鸟叫吵醒,睡眼惺忪地坐起身。
青璃雀正停在窗柩上,琉璃色的身体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青蓝色光芒。
“我知道了。”
叶华宁提剑下床,跟着青璃雀朝宫外走去。
白日里,她在慕容和鸾身上施加了印记,让青璃雀密切关注她的动向,慕容和鸾一出东宫就来禀告她。
叶华宁走快两步,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娉婷身影,披着深色斗篷,行色匆匆,正是慕容和鸾。
慕容和鸾身边未带侍从,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一路穿过朱雀门,走到后宫一处偏僻宫殿外,停下脚步。
只见她从里衣摸出那枚护身符,捏在手中,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叶华宁跟至殿前,抬头一看,只见牌匾上赫然写着「泉丘殿」三个大字。
“束山,束山!”
慕容和鸾搁下灯笼,走到内殿去。
只见内殿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鸟笼,正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
仔细一看,这鸟笼竟然是由众多符咒捏制而成。虽然这些符咒品质和效用都远不及慕容和鸾贴身带的那枚护身符,但数量如此庞大,镇魔效果也相当恐怖。
如此庞大的鸟笼,里面却只关着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像一只半人半魔的怪物: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鸟笼的正中央,身着白色囚服,两条腿像被石磨碾过,只剩软烂的血肉粘附在上面;他的上半身肌肤也全部溃烂,源源不断地滴着腥臭的脓液。
他浑身散发着紫黑色的魔气,甚至比白日花蔷钰身上的还要浓厚。而这些魔气一冒出来,又会被鸟笼上的符咒吸收,变为某种魔物的食物再度输送回他的身上。
但诡异的是,就这么一个人不人、魔不魔的可怕诡怪,竟然留着一张极其干净的脸。
那张脸不沾一点血污,年轻而俊美,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笑容。听到慕容和鸾的声音后,用一种极度宠溺的眼神投向她:
“——你来了啊,我的阿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