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大人，卫子大人。”
……嗯？
“卫子大人，皇太女殿下来了，您得赶紧起来接驾。”
谁的声音。
这不像小觅和阿禄。
“罢了，让他睡吧。”
另一道低沉的女声响起，稍显沙哑。
叶华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见床前一片暗红衣角，乌边金线，五彩凤羽，尽显华贵。
那人又对侍女道：“你下去吧”
“是，殿下。”
“仙君醒了？”
叶华宁从金纱帐中起身，只见茶案旁坐着一个身着玄色华袍的女人。
玉白交襟里衣领口绣着祥瑞龙纹，华袍两肩处盘旋着一只赤红凤凰，尾羽七彩斑斓，皆由宝石串成，从前胸屏展到腰间袖口，奢丽华美；她头顶亦戴着一顶赤金凤冠，金绺为羽，额前以红宝石缀为凤眸，如流淌的鲜血般生动。
从女子面庞上看，她的年纪极轻，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可她眉眼之间却深沉如幽潭，不怒自威；尤其是她苍鹰般锋锐的眼神，藏在顾盼生辉的美目下，透露出皇家的盛气。
“……皇太女殿下。”
叶华宁站起身，颔首作揖。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
身材高挑得过分，手掌宽大而粗糙，喉间发出的声音虽然清冽，却仍不似女子——
“仙君，我知你原是女子之身，但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委屈你扮作我东宫的卫子行动。”
皇太女一眼看出叶华宁的心思，低声安抚。
叶华宁被她一点醒，突然回过神来。
是了，她正在人界参加祓魔大会，是宗门给她们小组四人都安了身份，派遣到人界皇宫中来。
眼前这个身着凤袍的女子正是人界皇太女，慕容和鸾。也正是她上书给天衍宗，言宫中有魔物，借皇族之手霍乱人间，请修道者前来祓除。
祓魔大会明面上是宗门之间的交流竞赛，实则旨在为人间祓除魔物，只不过按照魔物的强度划分为了新晋弟子特别赛和常规赛。
常规赛的魔常占领野外瘴气之地，壮大势力，成为一方祸患。
此类魔物一般魔力高强，已化为怪物，需要彻底祓除，因而派遣宗门高阶弟子出战。
而新晋弟子特别赛的魔物一般生于凡人的怨憎痴嗔之中，藏匿市井，甚至寄生于人身。
这些魔物虽魔力偏弱，但已与人的意识融为一体，非人非魔，难以辨别，叶华宁小组被分到的正是这一类。
“仙君，你们此行前来除魔，皇宫中只有我知晓，切勿走漏风声。那魔物已近了我母后之身，我父皇又以为天子之家、真龙坐镇，理应百魔不侵。若被百姓知晓有魔物滋生，会丢了天家颜面，因此下旨不许外人入宫，尤其是修道之人。”
慕容和鸾递给叶华宁一块令牌，上面也雕刻着凤凰的纹样，
“这是东宫的令牌，你拿着它可以自由出入皇宫，除了我父皇寝宫永梁宫。”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妃嫔后宫最好也别进去，毕竟你现在是男子之身，要注意避嫌。”
叶华宁点点头，接过令牌，只见中央刻了「霍烨」二字，正是她现在化身的男子之名。
她来之前已将霍烨的个人档案存在神识中：
霍烨，龙青阁当红小馆，生得貌美，顾盼生辉，眼下两颗红痣更添狐媚，一手琵琶名动全城。皇太女微服私访时受官员相邀，在龙青阁饮酒议事，也不知这霍烨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一向对□□冷淡的慕容和鸾一眼相中他，还将他带回宫中，封为卫子。
不过这霍烨只是生得软媚，本人却不是个善茬，原本出身低贱的他，如今仗着皇太女的宠爱在宫中飞扬跋扈，蛮横霸道，招惹了不少人。
这还挺容易扮的。叶华宁想。
“臣下明白。”叶华宁又道，“此次除魔应当还有三位同门与我同行，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啊，另外三位仙君也在宫中，我已经派人过去照料了。眼下他们也已扮作了宫中人，一位是我的正夫太女驸马，一位是宫中禁军统领，还有一位是我父皇的淑妃。”
“无意冒犯，太女殿下，敢问原来的这四个人……去哪了？”
慕容和鸾垂下眼眸，声音极淡：“他们都死了。”
她的表情极为克制，可手中紧攥的青玉卷轴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不过……除了本宫以外，无人知晓。”
叶华宁一怔，她从来不会安慰人，只得伸出那只同霍烨一模一样的手，轻轻拍了拍慕容和鸾的后背。
……
这次和叶华宁一起来的人分别是张北辰、凌姣姣和侯灵薇，但慕容和鸾并未言明这三人分别是什么身份，只能让她自己去辨别。
对叶华宁来说，在皇宫内的生活倒是比天衍宗内的好过许多，至少身边还有一群正经伺候她的人。
皇宫里的下人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人精，慕容和鸾一向冷淡，与太女驸马成亲多年从未同房，却唯独宠着霍烨，因此东宫的下人都对一个卫子百般殷勤，他的吃穿用度有时甚至还压太女驸马一头。
“什么蠢东西，头都不会梳么？都给我滚出去！”
叶华宁夺过身后侍从手中的玉梳朝后一杂，碎琼飞溅，吓得房中五六个侍从慌乱地跑了出去。
叶华宁顺了顺长发，其实刚刚那侍从并没有扯痛她，只不过霍烨的贴身侍从都是男人，她不习惯被一群男人围在房里伺候，便找个符合人设的由头将他们都打发了。
确认人都走远了，叶华宁才道：“元魈，出来，我要梳头。”
半晌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元魈？”
叶华宁抚上芥子囊，里头一片冰冷，并没有活物的温度。
元魈人呢？
叶华宁连忙起身，将芥子囊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那小狼崽的身影。
因这次除魔任务需要改换身份，叶华宁和其他三人都需要去沈秋藏处饮下幻影药汤，这样化身持续的时间要比术法长上许多，且不容易被人识破。
但这药汤也有副作用。服下药汤后，用药者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昏睡，很难被唤醒，这也就是叶华宁一开始神志迷糊的原因。
难道元魈在她昏睡时，被什么人偷走了？
叶华宁搜遍全身，身上唯一和元魈有联系的还是蔺晁原硬塞给她的那把破木剑。
可元魈是昆吾宝剑的剑灵，并不是这破木剑的剑灵啊，拿出来也没什么用处。
还没等她细想，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那侍从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
“卫子大人，太女驸马来了。”
还没等叶华宁回应，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是身形高大，身着暗海兰色罗鹤锦氅，腰间系着一根惹眼的橙红虎纹角带，脚踏瑞云金纹皮靴，满身珠光宝气，手中还扯着一根马鞭，气势汹汹，明显来者不善。
此人正是皇太女驸马，李鹊维。
叶华宁仍在梳妆台前端坐着，甚至都没正眼瞧他：
“驸马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这儿做什么。”
——啪！
李鹊维还未吭声，手中的马鞭先替他打了招呼，一鞭子狠狠抽在叶华宁右臂上。
霍烨肌肤娇嫩，一下被打得皮开肉绽，染红了一整条素色衣袖。
“姓李的，我给你脸了？敬你一句驸马是念在你入宫早，否则这东宫哪有你待的份？别在我这儿发疯。”
叶华宁用手捂着手臂，虽然这鞭子伤不到她，但疼痛却真实存在的，
“你们一个个眼睛都瞎了？还不让李鹊维滚出去！”
凌姣姣，绝对是凌姣姣。
叶华宁盯着李鹊维那张充满了报仇之痛快的脸，立刻确认了眼前人身份。
这是要借人界身份公报私仇？
“我看谁敢动！”
李鹊维将手中马鞭一甩，吓得众人屏息，大气都不敢出。
“霍烨，昨日皇太女可是要来我宫中的，是你半夜装病派人截了去，你当我真不知晓？”
“知晓你能如何，不知晓又如何。皇太女心里根本没你，去了也是顾及你母家颜面，见了你那张脸就嫌恶得很。换我是你，还是不知晓心里好受些。”
叶华宁及腰乌发倾泻而下，肌肤惨白，形销骨立。霍烨天生身子骨弱，此刻洗去铅华脂粉后更显病气，那张极薄的唇几无血色，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模样。
“拿着那根鞭子吓唬谁呢？想在我这撒野，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两排宫人垂首而立，可心中对这番阵仗却早就见怪不怪。
太女驸马与卫子势同水火，众人皆知，将争宠之事放到台面上来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下贱东西！”
李鹊维再次被叶华宁的话语激怒，抬手又是一鞭子。
可这次，还没等鞭子碰到叶华宁，他就整个人停滞在了原地。
准确来说，是冻住。
叶华宁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袖，故意让李鹊维看见藏在袖中的冰魄针，抬头淡淡赏她一眼。
李鹊维，准确来说是凌姣姣，美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叶华宁。
而叶华宁也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
「叶华宁！掌门有令，不得在宫中对他人进行术法攻击。」
“我也没用术法啊。”
叶华宁笑眯眯地传音给她，
“你上次不是说，我叶家法宝厉害，连三岁小儿使了都能叫修道者畏惧三分么？那我一个病秧子偶得了一样法器，随手一用，误伤了你也实属正常。”
「叶华宁你——」
“看来太女驸马身子不佳，怕不是把腰闪了，动弹不得？”
叶华宁学着霍烨平日的阴阳怪气道，
“来人啊，送太女驸马回宫。”
霍烨宫内侍从立刻上前，将凌姣姣请出了宫殿。
凌姣姣还想还手，却被冰魄针定得动弹不得，连神识传音都做不到，只能用眼神骂人。
“凌姣姣，我们此行是来除魔的，不是陪你过家家的。你若还想闹，去烦张北辰，我还有正事要做。”
“两个时辰后，冰冻消融，你好生反省。”
子夜，中穆宫。
身着海棠红凤袍的女人从床上起身，拢着两团如浓云深雾的白羽缎纱衣，烛光摇曳，隐约照出她倾城的冶丽姿容，可如此琼姿花貌，她的神情却始终冰冷疏离，仿佛一个被抽去灵魂的假人。
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到茶案旁，突然僵住身子，停在原地不动。
她一顿一卡地抬起右手，猛地揪住自己的后脖颈，像是拽住了什么东西，狠狠往前拔。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原本精致的五官因痛苦拧巴在一块。
弹指之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紫黑色的影子被女人从脊背上生生扯了出来，正在她的掌心不断扭动。
随着它的动作，这污黑的东西逐渐不成人影，化作一团污秽瘴气。
“大、大人，别杀我！求您放过我吧！我会把皇宫里的活人分您一半……啊不，都上供给您！您知道人界的皇族血脉可是最值钱的，尤其是那皇太女慕容和鸾，我保证三天之后就把她献给您。”
女人那双赤红的血瞳冷冷盯着它，没有答话。
“嘿嘿，大人，我从你上可是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呀，您难道不想要活人的血肉么？我们同为魔物——唔！！”
女人指尖一抬，一把长剑刺穿了这团魔气，蓝紫色的火焰将它的尸体化为灰烬。
“啧啧啧，你这么粗暴干什么？还是……这魔物的话惹到你了？”
悠扬的男声从房梁上响起，看向宫殿中央的女人。
这时的女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银发如雪，曳地霜华，血红的瞳孔仿佛熊熊烈火，翻滚着滔天的怒气。
她此时的容貌甚至比原来的皇后还要美丽，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来着——噢，元魈，对啊，元魈。这名字是叶华宁那丫头给你起的？算了，不说这个，那我姑且叫你这个名字好了。”
蔺晁原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正正落在银发女人面前，
“元魈，你杀气如果一直这么重，会让我后悔放你出来的。”
元魈一听到叶华宁的名字，身形一顿，红瞳极速褪去，还原为原本的金色瞳孔。
“你虽然还未恢复灵力，但终究是上古凶剑煞血的剑灵，满身杀戮，魔怨惑主，按理说我不该让你继续留在天衍宗，还跟在我徒弟身边。”
蔺晁原注意到了元魈的眼睛，叹了口气，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压制自己么？终有一日会压不住的。我虽不知你对华宁有何执念，但切记一点，不可重蹈覆辙。”
“对了，还有一点，切勿让他人知道你的存在，尤其是掌门。否则，他们定要把你封印回幽冥天地去。”
元魈虽然没有答话，可身形样貌却极速变化，在一片银尘中再度化为那女子的样貌。
“对了，你化身的女子乃是中宫皇后花槿清，皇太女慕容和鸾的生母，贵妃花蔷钰的长姊。”
蔺晁原扫了元魈一眼，皇后花槿清本就是个清冷性子，元魈不用扮就已有七分相像。
“——宫闱之事，我白天已交代过你。
“你是皇后，叶华宁是你女儿宫中最得宠的妾。你想帮华宁可以，暗中行事，切勿逾矩。”
作者有话要说：丈母娘文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