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阮寒安第三回看到叶华宁深夜练剑。
第一回她以为是蔺晁原下了什么惩罚,命叶华宁深夜操练;第二回她看叶华宁练得入神,眉眼弯弯,似有畅快笑意,直至天明,丝毫不像受罚的样子;第三回,阮寒安终于没忍住,出声叫住她。
“师妹。”
叶华宁见阮寒安从树林中现身,收了剑势,将木剑背在身后,道:
“师姐。”
阮寒安夜里不想引人注目,换了一身墨色劲装,手掌缠着榜带,一看就是练拳的架势,完美融入如水夜色之中。
“你进益了。”
阮寒安看叶华宁这一套剑法练下来,轻快流畅,和上次截然不同。虽说这是最基础的剑法,并无技法上的杂难之处,但对叶华宁这千年难遇的灵根相冲之人来说,已是不易,不难猜到她下了劳苦功夫。
叶华宁摇摇头:“哪里,我现在只是将招式练顺了,但仍驾驭不了灵力,根基不稳,剑气玄虚……”
她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择师小比时,剑魔钟侯评价她的话。
她真有这么差么?
连未觉醒灵根的张北辰都能压着她打。
阮寒安:“先别想这些,灵根相冲乃你命定,福祸相依。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即使你未觉醒雷灵根,只用木灵根练剑,也能修炼大成。可依我看,你的当务之急也许并非使用灵力,而在于锻体。”
“锻体?”
“正是。”
说着,阮寒安就展开手中的卷轴,立刻当空浮现出叶华宁刚才练剑的身影:
“你练第一回时,下盘勉强算得上稳固,出剑尚且利落。可从第二回开始,你下盘就已松垮,脚步虚浮,出剑迟缓。”
她停下幻像,恰好定格在叶华宁出剑时分,用指尖分别在叶华宁的肩膀、手臂、腰、膝盖和脚踝勾出红圈,道:
“你练的次数越多,下盘就越虚,剑势偏移得越厉害,根本不成样子。其中原因,就是你锻体不足,根本支撑不了你练剑。”
阮寒安确实戳到了叶华宁的痛处。
她自小在府里就是被当作医修培养的。识百草,炼丹药,习疗愈才是她的日常课程,锻体练习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在原话本中,叶华宁的形象被塑造得极为刻板:白衣翩然,云鬟雾鬓,貌若谪仙。这样的女人,虽然娇弱,但也从来不需要担心这种娇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因为每次遇到危险时,张北辰都会像天兵般降下,赶来救她,她根本不需要变强。
叶华宁的沉默,使阮寒安以为她并不赞成她的建议,便道:
“向我出剑,用全力。”
话音刚落,叶华宁手腕一翻,剑尖上挑,朝阮寒安使出剑势,毫不拖泥带水。
“看清楚。”阮寒安说。
她左手朝下一掏,轻松掐住了叶华宁的虎口,进而抓着她使剑的手往背后一扳,将她整个人紧紧缚住;她的右拳不知何时胁迫了叶华宁的喉间,拳锋离她只有二指距离,取她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这是——!?
“不是你看的不够快,是你的身体反应不够快。很多人以为只有体修才需要锻体,其实不然。以剑修为例,修者的下盘如同剑之根基,下盘稳固之人,根扎得愈深,出剑时的力量上限就愈高;若根基不稳,那么出剑时连根基都会动摇,不仅剑气被削弱,还有可能伤及自身。”
“还有一点,体修能够更加自如地控制身体,对敌手的招式做出反应;甚至能够感应敌手的身体动向,预判他们的招式,这些对于剑修来说也是极为必要的。”
阮寒安说完,轻轻将她放开。
确实,阮寒安的动作一点都不快,甚至可以说是为了让叶华宁看清,所以有意放得极慢。
叶华宁也的确看清了她的动作,但是四肢如不听使唤似的,跟不上她的神识。待她反应过来要避开时,已经被人捏紧了命门。
“你既已通悟,还得谨记日后多加练习。”
阮寒安自觉话多,她其实并不了解叶华宁,也并非好为人师之徒,自觉惹人厌烦,有些后悔,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师姐请留步。”叶华宁持剑作揖,行至阮寒安身前,“师姐一言,华宁受益匪浅,还请师姐多加指点。”
叶华宁想了想,觉得不该让人家白白教了自己,又从芥子囊中掏出一件大叶龙鳞甲,递到阮寒安身前:“一点心意。”
阮寒安本来可以推脱两番就应下,但看了看叶华宁手上的那件古宝护甲,反而支得她没了台阶,一番无奈,道:
“你先收起来。”
叶华宁看惯了一些商贾间的推拉举动,仍捧着那件护甲,身形未动。
“……”
“你若能练好,我再收下。”
“华宁定不负师姐厚望!”
阮寒安从储物囊中掏出四个沙袋,递给叶华宁:“这两个五斤重的是绑腿,两斤重的是绑手,都是最轻的,待你习惯后我再给你换更重的。以后凡在宗门内习剑,都必须绑着这些沙袋。”
“除此之外,每日练剑前,扎一时辰马步,架一时辰剑势,中途不许休息。听明白了?”
叶华宁接过沙袋,这点重量对于修者来说不算什么,但阮寒安分明是让她练剑时屏去灵力加身,纯粹用体能来支撑练习。
“明白。”
“那你今日且去休息,明日再开始罢。”
阮寒安顿了顿,又对叶华宁道:“你应该知晓,你所谓的天资不在此处。”
“我知道。”
“没有天资,又想挣脱天命变强,那就得付出同门百倍、千倍的努力,并且永不停歇,你可知道?”
“我知道。”
“即使他人不必用功,仅靠天资与机缘,也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你,你可甘愿。”
叶华宁直视着阮寒安的眼睛,狠狠攥紧了手中木剑:
“我不甘愿,但我……会再以千钧之力,打败他!”
虽然阮寒安临走前让叶华宁今日先休息,但她还是在庭院内架了一时辰剑势。
她按照剑谱第一页的图画,捻诀捏了个小人出来,和她面对面站着,她模仿对面那个小人的持剑姿势。
若是她偏离了架势,那小人就会走上前来,帮她调整好姿势,再回到原地。
叶华宁回到房内,在卷轴上写下一个数字——「五十七」
今日架剑势,她足足被那小人纠正了五十七次。
也就是说,她在一个时辰之内松懈了五十七次。
怎么会这么多?
即使是初练剑的孩童,也不会有这么多次吧?
叶华宁顾不得满身酸痛,一头扎进被褥里,觉得自己很丢人。
说来也奇怪,她前面两日练剑,都是以现在这样全身痛得快散架的状态入睡。因为这里没有侍奉童子,她又不会自己按摩,只能忍着疼痛睡下。可当第二日清晨醒来时,她却神清气爽,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她每一夜都睡得很沉,而且越睡越舒服,明明她刚来时还不习惯这张硬得像青石板似的床铺。
难不成她有体修的自愈天赋?
叶华宁已经累得没力气细想了,捻了个清洁咒倒头就睡。
……
平旦时分,雪狼从芥子囊中探出身来。
它爬到叶华宁侧颈处,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她已熟睡,才谨慎地变回人形。
元魈坐在床沿上,看着叶华宁满身淤青和划伤,垂下雪白的睫毛,原本淡漠的金瞳竟然倒映出悲伤的神采,但稍纵即逝。
他全身都是耀眼的银白色,比窗柩上的月华还要亮,银色的长发和身后的大尾巴交融在一起,衬得他像在茧中沉睡已久的年少的神。
他将尾巴垫在叶华宁身下,将她与硌人的床铺隔开,让她在柔软的绒毛中酣睡。
她倒是和前世……有诸多不同。
元魈五指指尖燃亮金色的光点,胸前幽浮着一块青色的琉璃碎片,似乎正是那灵力的来源。
他伸出手去,将指尖悬停在叶华宁的右手手臂上,指尖与肌肤只有咫尺距离,却始终没有触碰到。每当他靠近时,金光就会附着在伤痕上,不一会儿就治愈了。
少女肌肤如雪般白皙,沉睡时隐去了白日高傲逼人的神采,眉眼温柔,唇红胜樱,是世间难寻的绝色光景。可元魈始终神色淡漠,面无表情地凌空勾画出玲珑身姿,却如神祗审阅子民,毫无情感。
就在他的手指靠近叶华宁锁骨时,被她一把捉住,按在枕旁,怒喝道: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