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叶华宁是在一阵药香中醒来的。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眼时甚至不习惯日光,下意识用手背遮挡。

透过指缝,她看清自己身处一座木屋中。卧室内简洁得过分,只有一张床铺和一张小圆桌,连个凳子都没有。她向前厅望去,只见到两张宽阔的木台,各色药材琳琅满目;中央摆着一座巨大的乾坤炉,作炼制之用。

窗外是一片无尽梅林,绿溪潺潺,琼英如火,在灵力的加持下不辨季节地盛放着,好似世外仙境。

“醒了。”

沈秋藏端着一剂汤药入内,白裙墨披,灰发淡唇,唯有额角一朵红梅带有色彩,反衬得她更具哀戚破碎之感。

“师……沈长老。”

叶华宁险些叫错。

原书中,沈秋藏才是她的师傅。

她是天衍宗第七长老,当今世上第一医修,被尊为殳觅元君,所以叶鹤明也放心将叶华宁托付给她教导。

沈秋藏原本是天衍宗最受宠的小师妹,天资过人,机敏活泼,最爱着鲜艳衣裙,却因道侣早逝,一夜灰发,从此神色寡淡,言语咄咄,再无往日照人光彩。

原书中,沈秋藏这个角色是为张北辰的后宫多样性服务的。

设定里,她算是凡人传统意义上的寡妇。原本暮气沉沉,可唯独对张北辰展露笑颜,后来还为救他而死,算个实打实的美强惨。

这都什么烂话本,要是被她发现,一定买断来烧了。

沈秋藏面不改色,将手中白瓷碗搁下:

“我是裴昌真尊的师妹,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师叔。”

师叔?

叶华宁:“裴昌真尊答应收我为徒了?”

“别高兴得太早,你身上的麻烦事可多着呢。”

蔺晁原脚步虚浮地从门外踏入,摸着鼻子说,

“秋藏,人我能带走了吗?”

沈秋藏七凤拂尘一扫,把蔺晁原吓得一跳脚,退至房外:

“出去!别在我这喝酒!”

“好好好,不喝,不喝……嗝。”

蔺晁原将酒葫芦收入囊中,看向华宁时神色却正经起来,

“给我看看你的剑。”

还没等叶华宁回答,她挂在床头的昆吾宝剑就已飞入蔺晁原手中。

“昆吾宝剑……好剑……好剑,按理说应该不会是……”

“裴昌真尊。”

“可息珩天君和白媱仙子的关系可不一般,倒也难说……”

“裴昌真尊!师傅!”

“这么大声干什么,我没聋。”蔺晁原挖了挖耳朵。

“你刚才说我身上的麻烦事,是指什么?”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灵根特殊,我得让你做好日后修炼事倍功半的准备。”

叶华宁一听,眉眼凝重:“事倍功半?凭什么?”

在那话本里,她一直都是修仙天才,修炼始终快人一步,事半功倍还差不多。

“秋藏师妹没告诉你?”

蔺晁原眯了眯眼睛,

“你在小比中觉醒了天品雷灵根,而雷灵根在所有灵根中最为凶煞,与你善疗愈、性温和的木灵根相冲。况且这木灵根还是你胎里带来的,是你灵府的根基。你日后习剑,不免会生杀气,那就会伤到自己。”

“你之所以伤这么重,一是因为刚觉醒灵根,无法完全降伏雷电之力;二是因为——”

蔺晁原突然严肃地盯着她,

“你起了杀心。”

叶华宁呼吸一滞。

宗门弟子相残是大忌,比试中杀人更不是正道之举。

转眼,蔺晁原神色又松弛下来:

“嘛,不过小女孩家家因为些□□一时冲动,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往后你们就是同门手足,你宽让些。”

“我和张北辰不是……”

“聊够了没有?”

沈秋藏嫌弃地掩住鼻息,避开蔺晁原满身酒气,对叶华宁道,

“喝完汤药,你回去罢。”

“我师妹喜欢清净,我们已经打扰她够多了,跟我回去吧。”

叶华宁也不含糊,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跟上蔺晁原的步伐。

她从沈秋藏身边走过时,轻轻说:

“多谢师傅。”

沈秋藏一愣。

叶华宁将最后一个字咬得很轻,让她不确定是「师叔」,还是「师傅」。

张北辰同样伤势惨重,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抬进天冬馆医治。

天冬馆是天衍宗内医治弟子之所,名义上是由沈秋藏主管,但她不喜走动,实际露面的次数极少。

他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小说中说的那位「赤梅灰发,冰姿雪魄,面冷心善」的长老,疑惑道:

“沈秋藏呢?不是说好我在比试中受伤后会由她医治吗?”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跟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这儿好看的姑娘又不止她一个,更何况她还是个寡妇,这也值得你惦记?”

玉佩中稚嫩的男童声音又响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你没用,连叶华宁都打不过,她看不上你也是正常。”

“臭和尚,你都五百年没泡过妞了,少在我面前装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男童装模做样地念叨两句,“小僧早已皈依佛门,不再留恋红尘俗世,是施主您的好色之心将小僧唤醒的呀。”

玉中封印的第三个邪灵,是邪僧玄苦。

玄苦本名柳鹿桓,原是合欢宗下唯一男弟子。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相,为人风流放荡,处处留情,成为修真界一大祸害,四处被人追杀。后他为保性命,干脆剃发出家、皈依佛门,法号玄苦。他甚至还化型为七八岁的男童模样,彻底断了他人念想。

不过,虽然他明面上是成了佛修,但天生的浪荡性子改不了,最后犯戒入魇,为曾日的仇人所诛。

“少来这套。要是你真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怎么搞不定叶华宁?”

“小僧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刚苏醒不久,灵力涣散,能维持神识已经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帮你。再说了,我一早就提醒过你,多接触些姑娘替我采阴补阳。可你除了跟秦婠姒说过几句话、被叶华宁打了两顿以外,身边还有过姑娘么?啧啧啧,没女人爱,你真可怜。想我年轻的时候……”

“你闭嘴!有人来了。”

张北辰本来在现代就不受女孩子待见,这会儿被他说得额角青筋狂跳,怒火中烧,强装镇定地看向来人。

“醒了?师傅让我带你回去。”

来人正是掌门项怀清座下弟子叶离霄,叶华宁的兄长。

“你师傅?”

张北辰这下才反应过来,

“项……掌门?那裴昌真尊呢?”

外人对叶离霄最多的评价是「疏淡寡言」、「公正的师兄」、「看起来是个以后要修无情道的」,但殊不知他却是个极护短的主儿,尤其是对华宁这个妹妹。

张北辰在婚约期内做的那些荒唐事,他早就不爽许久,如今一见,更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自己起来。”

叶离霄压根没搭理他,径直转身,走了。

叶华宁跟蔺晁原回到洞府内,只扫了一圈自己的厢房,瞬间眉心紧蹙:

——这是什么破地方。

她从前知道剑修穷,但没想过会穷到这个地步。

蔺晁原这个人深居简出,除了酒以外基本对外物没有追求,所居住的岑渺峰更是偏僻,离宗门主峰最远。

他对叶华宁道:“我刚出关不久,今日才叫了两个小童收拾出一间房来,你先凑合着住。”

童子也是宗内的外门弟子,哪里识得做这杂活,只把房内弄干净了,也没怎么布置,和叶家府邸简直天壤之别。

叶华宁面无表情道:“我一会儿命人前来替我布置,你不介意吧?”

“那可不行,你这样会坏了我剑修勤俭的名声。”

叶三小姐头一次见人把穷酸说得如此清高。

“喏,拿着。”

蔺晁原扔给叶华宁一把木剑,这剑不仅木料像路边随手砍的,做工也极其潦草粗糙,一看就是用术法匆匆刻出来的。

“昆吾宝剑,我先替你收着,日后你就用这把剑修习。”

叶华宁握着硌手的剑柄,很是嫌弃:“为什么?”

“都说了你自身灵根相克,用太利的剑只会伤得更重。反正你剑法那么差,用什么剑不都一样。”

蔺晁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

“我乏了,有事明日再说。”

叶华宁咬着下唇,没有反驳,目送蔺晁原离开。

她虽娇蛮任性,但更争强好胜。尽管对自己的剑法有自知之明,但经不起别人说。

她要马上变强才行。

叶华宁垂下手腕,指尖不小心拂过腰间的芥子囊,传来一阵毛绒绒的触感。

她将里面的元魈捧出来,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元魈,你怎么还在睡觉?”

元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肚皮处柔软又温热。

待他看清自己正躺在叶华宁大腿上时,雪白的大尾巴瞬间炸毛,想赶紧跳下来。

叶华宁拎着他的后颈,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醒了就想跑?我可不准。”

元魈感觉自己被纯净的雪莲清香包裹着,原本周身不散的血腥气正被一点点净化,竖瞳里的残红褪去,神智清明。

明明没有杀人,只是见血就变成这样了么。

元魈最讨厌自己那副模样,下意识想要逃走,和之前一样藏于叶华宁剑中。可他刚一出窍,就被一道结界狠狠打了回去。

这不是昆吾宝剑。

原本他在昆吾宝剑中寻得一丝息珩天君的精魂,这才能暂时附为剑灵,发挥出几分原本的力量。

可眼下这把剑被换成了木剑,还被人下了禁制。他的的灵力又尚未恢复,无法再像小比那样帮她。

他的元神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才对,究竟是什么人……

“趴好,我来梳毛。”

就在元魈陷入沉思之际,叶华宁无情地将他按在膝盖上,拿起木梳为他梳理毛发。

元魈觉得很烦,虽然他无法维持人形,但也不代表他真是叶华宁的灵宠——

“呼噜起来了?你开心吗?”

……不行,他一定要赶紧摆脱这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