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安静,云景峰山风微冷。
晚风绕指流淌,淡淡的冷木香缠着衣角掠过身旁,玉铃铛轻响。
跟在郁离身后的俞桃还有点恍惚。
她抬眼怔怔望过去,透过枝叶的点点银辉洒在面前少年身上,于白色衣衫上缀上细碎星子。
半明半昧的光线中,恍若不可触及的清冷月亮。
一片林立山石中,少年忽然停下脚步,唤她:“俞桃。”
俞桃赶紧回神:“怎么了小师兄?”
“要进法阵了,拉住我。”
俞桃看着少年伸来的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敢牵,稍稍往下,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轻声应道:“好了。”
“……”
淡金色的眸子盯着她瞧了片刻,还是没说什么。
少年只是抿了抿唇,便转过头去掐了法诀。
俞桃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的侧脸,眉头微蹙,似乎是不太高兴的。
果然郁离师兄不喜欢跟人接触,之前应该看在同门的份上所以忍着,俞桃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直愣愣地抓人家的手。
俞桃这么想着,又贴心地稍稍站远了一步。
郁离掐诀的手势兀的停顿了一瞬。
法诀生效,二人周身如水纹般晃动了片刻,转瞬间便来到了一处住所,遥遥望去,淮水竹亭,月影倒影在湖面,悠然静谧。
俞桃一站稳便赶紧松开了袖子,抬眼问:“小师兄,我住哪里呢?”
“那个,你告诉我哪间就可以啦,我自己能收拾的,就不用麻烦你了。”
郁离:“……”
他转过眼看她,语气很淡:“俞师妹倒是会为别人着想。”
俞桃挠挠头,有点腼腆:“应该的嘛,毕竟是去别人家住。”
……他又不是在夸她。
少年心中郁结不已,看着她眉眼软软地笑,浑然不知的样子,愈发觉得憋着一口气在。
他索性不管了,没好气抛下一句话就走了:“竹亭左边那间是我住的,除此之外,你自己去寻一间空房间便是。”
俞桃嗯嗯点头,跟他道晚安:“好的,这几天辛苦小师兄守在温泉边看着我了,你早些休息,晚安!”
郁离住在竹亭左边,俞桃想了想,挑了离他最远的,竹亭右边的屋子。
毕竟她要早起什么的,可能就会吵到他,还是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比较好。
俞桃点了灯,看了屋内一圈,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地方。许是郁离平时就比较爱干净的缘故,无人住的屋里也一贯整洁,没有落什么灰。
正当俞桃把剑挂在墙上,打算就这么睡觉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个有点严重的问题。
——这屋子里没有被褥。
俞桃看着硬板床,咬了咬唇,她这次来连衣服都没带,更别说是被子了。
眼下还是春天,又是在山上,晚上空气里都带着料峭寒气。
纠结了片刻,俞桃还是没有去找郁离求助,不想麻烦打扰他。
这个点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俞桃还是选择了坐在床脚,寻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蜷缩抱着膝盖靠在床头,脸埋在手臂里,呼吸间都能透过薄薄的春衫感受到热气消散。
俞桃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冷冰冰的硬板床了。
在海城居住的十年里,她每天忙忙碌碌倒也赚了不少钱,有了自己的小房子,一个人住生活倒也富足悠闲,有吃有住的。
不过到了修真界这边她就成了穷光蛋了。
因为修真者这边的通货都是灵石,她在凡间很少能见到这东西,攒了半年时间也才攒了十块灵石。
她本想着把这些灵石带在身上备用的,但来到无常宗后大师兄也给她安排了住所,每天忙着修炼也没处花,就剩了下来。
于是最后都给了猫猫买鱼吃。
俞桃想。
若不是遇见了郁离,她这辈子大概也不会踏进修仙这条路,而是一个人生活在边境小城里,就这么平平淡淡过这一生。
最多不过也就数十年,对于动辄几千几百岁的修真者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俞桃在胳膊里蹭了蹭脸,缓缓吐了口气。
回想一下,从前天到现在发生的事,好像都有点过于不真实了。
她这两年从很多地方了解过郁离,知道两人之间宛如鸿沟般的差距,所以只是想默默在远处看着他就好。
可人大概都是有些贪心的,在尝到了一点甜头后就想要更多。
至少俞桃是这样的,她自我厌弃地垂下眼睫。若是能够近距离碰到月亮,谁又愿意只能远远看着呢。
或许会不会有一天,再发生像今天一样的情况,她可以笑着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姿态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边呢。
俞桃赶紧双手拍拍自己微烫的脸,警告自己:“乱想什么呢你。”
“正巧,我也很好奇小师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少年语气不咸不淡道。
俞桃被头顶忽然传来的嗓音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刚刚还在想的正主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间因为心虚慌乱不已。
她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郁、郁离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郁离忍不住笑了一声,被气的。
这是他的住处,他当然知道房间里没有被子,无法休息睡觉,所以笃定她会主动来寻求他帮助,就在自己房间里沏了壶茶慢悠悠等着。
结果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她过来。
担心她出了什么情况过来查看,结果一来就看到她缩在床角,就打算这么入睡。
嗯,宁愿这么受冻捱着度过一晚,也不愿意过来跟他说一声。
“我若不来,你是就打算这么睡一晚?”
少年语气冷冰冰的:“师妹口中说的自己可以,原来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明明可以让我帮忙,却宁愿自己在这里受冻。我到底是有多吓人,才让师妹对我避之不及?”
从花涟那里到现在,处处都表现着对他退避,对花涟倒是毫无防备,随便就能让他碰自己的头发。
俞桃愣了愣,一时之间被训得也有些委屈,抬起脸来,慌乱间无措地伸手揪住他衣角:“小师兄……你别生气,我是怕你休息了再过去打扰到你。”
“你……”
郁离本还想说什么,冷不丁对上她氤氲着水雾的眸子,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吗。
沉默了片刻,郁离喉结滚动了下,嗓音有点哑,闷闷道:“我没生气。”
骗人,就是生气了。
但俞桃其实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很尽量不去给他添麻烦了。
男孩子的心思好难猜。
俞桃皱巴着小脸如是想。
俞桃决定不管自己做错哪了先道歉,首先态度要好,于是晃晃他衣角,语气软软道:“对不起,我错了小师兄。”
“我不是很会跟人相处,你觉得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好吗?”
屋内烛火飘忽,光线都氤氲迷蒙了起来。
郁离浅金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的轻叹了口气。
……他这是在跟她计较什么呢,竟然还要她反过来哄他。
郁离抬起手,被她揪着衣袖的手顺势把她手腕捉住,拉着她走下床榻,踩在绒毯上。
“欸?”
铃铛声回响在安静房间里。
郁离松开手,随手掐了个诀,被褥凭空出现,三秒之后自发铺好,榻边又添了轻纱床帘,帷幔落下营造出舒适的一方空间。
他顿了顿,缓声道:“这点请求对我来说并不算打扰,更算不上麻烦,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
俞桃眨了眨眼:“真的吗?”
少年很罕见没有说些反话,而是直接应了下来:“嗯,以后遇到什么问题也都可以来找我,哪方面的都可以。”
俞桃看他的神色确实没有不耐烦什么的,这才放心点点头:“我知道了小师兄。”
她好像有点懂了。
原来他生气的点是在“她遇到问题为什么不找他寻求帮助上”,而不是气她做错了什么。
小师兄不愧是小师兄,为人正直又乐于助人,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竟然觉得他会因为这些琐事觉得麻烦。
“我以后遇到困难会去找小师兄的。”
郁离淡淡应一声:“嗯。”
“那……小师兄慢走,晚安?”
俞桃说完坐在软软的床褥上,抬眼看到少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朝她身边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衣衫飘动间少年便坐在了她身旁。
俞桃:“?!”
这是什么意思……?
她震惊地脱口而出:“小师兄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咳咳……!”
郁离被她这惊天发言猛地呛了一下,指节抵唇平复,隐在黑发间的耳尖瞬间泛起红。
他觑她一眼:“你在想些什么?当然不是。”
俞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床,不解地问:“那你是想干嘛?”
“坐过来些,背对着我。”郁离冲她招招手。
俞桃虽然不知道他想干嘛,但还是乖乖转过了身,脑袋上忽的一轻,发簪被抽出,如墨发丝倾泻而下。
发尾是干了,但挽起来的头发还湿着。
少年以指作梳,动作轻柔地将发髻里因为湿漉而打结的头发慢慢梳开,用灵力缓慢烘干。
俞桃感觉到郁离的举动,十分意外:“多谢小师兄了。”
长指略有些生涩地将头发挽起,簪子生怕一不小心扎到哪里似的,固定着一点一点插进去。
“不用谢。”
手上挽着头发,郁离语气依旧凉凉的:“我只是不想师妹年纪轻轻就一身病,往后动不动就让我带你去看医修。”
话是这么说,俞桃也明白是对她好,笑了笑,顺着话题说下去:“说到医修,二师兄之前说他考了医修执照,告诉我要是生病了,就去他那里看,免费的不收钱。”
耳朵边“咔嚓”一声轻响,挽紧的头发骤然松开了来,有什么东西顺着头发垂落掉在榻上。
俞桃:“小师兄,是簪子断了吗?”
少年淡定:“嗯,看来这个材质不是很结实。”
俞桃平时挽头发就总是弄断簪子,之前在凡间还能经常买,到了无常宗就没时间去买了。
于是索性就去宗内铁匠铺找师叔,用做兵器的边角料给她打了一支簪子,用了两个月都没断。
俞桃犹豫:“可是这个是黑玄铁做的欸,师叔说这是宗内最结实的材料了,跟我打包票说百年之内不可能断的……”
郁离淡定捡起掉落的半截簪子:“这就说明了虚假宣传不可信,瞧,这不就断了?”
俞桃:好、好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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