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当晚,留宋颂养于太后膝下的恩旨便下来了。

贫相小国的质子能得太后青眼,自然是天大的福气,大到她连磕了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

传旨的太监是只赤尾老狐狸,据说是跟了先皇多年的老人了,一张嘴就笑眯眯的,说已经派人传信回北泽部了。

“北泽王闻此消息,必会欣慰的!”

宋颂这才想起,她对原身的父亲,即那位北泽部老王爷印象甚浅,依稀记得她临走前,一位三四十岁的络腮胡男子抱着她亲了又亲,叮嘱她凡事忍让,莫要冒头。

五岁的北泽公主大抵不懂这意思,宋颂却是懂的。

这旨意传到北泽的时候,于北泽王而言想必惊是大于喜的。

太后自是很开怀,因着东偏殿是薛暮礼在住,这两日便吩咐人将西偏殿收拾了出来,虽然小了些,但宋颂人小东西少,住在此处绰绰有余。

不过这说的也是如今而已,照着太后娘娘给她添置玩具物件这个速度,没多少日子,西偏殿怕是要拥挤起来了。

为了庆祝宋颂住进栖霞殿,瑶太妃表示当晚要亲自下厨。

虽然从她那张鹅蛋脸上看不见情绪的痕迹,但宋颂觉得她大概是欢喜的。

当然,她欢喜也可能是因为太后很欢喜。

且宋颂这张粉嫩的萌娃脸在开胃这件事上颇有成效,具体表现在宋颂在桌上时,太后总会不知不觉多用小半碗饭。

瑶太妃很开心,毕竟太后怏食最严重的时候,她日日变着法子给太后做菜,就是为了让太后多吃这小半碗。

故而,瑶太妃决定把太后寿宴那晚没来及搬上桌的烤鱼献上来。

这条肥硕的鲤鱼足有三斤重,连着石锅端上来,正冒着呲呲油香,那味道鲜得宋颂险些吞了舌头。

太后与瑶太妃食量都不大,再加上薛暮礼和宋颂两个稚童,应是足够吃的。

但没想得到最后还是不够了。

只因当晚有太多人不请自来。

“太后赏了妾身一盒海棠糕,妾身自该来谢恩。”妤太妃瞧了屋子里的众人一圈,摇着团扇笑了笑,“那糕点上撒的饴糖甚足,甜而不腻,太后宫里的厨娘手艺当真好,妾正喜甜食,多谢太后娘娘了。”

瑶太妃一听这话坐不住了,控诉委屈的眼神直接落在了太后身上。

面瘫没有表情,眼神里的内容却可以很丰富。

太后如同做了什么错事被抓包一样,干笑了一声解释。

“厨娘哪有这样的本事?那是瑶儿的手艺。”

妤太妃恍然:“原是出自瑶妹妹之手,是妾说错话了,不若妾自罚一杯吧?”

瑶太妃这回坐实了太后把她亲手制的糕点送给妤太妃的事,奶白色鹿耳直挺挺地梗着,似是赌气似的,妤太妃的话在她这也愈发不顺耳起来。

“假惺惺。”她面无表情地鄙视。

宋颂觉得她想多了,妤太妃应该只是找借口来坐下来蹭顿饭。

果然妤太妃端起面前的白釉石榴盏,撩起宽袖一连干了三杯,喝得颇为畅快。

瑶太妃脸色更差了。

那是她酿了三季的梅子甜酒,统共就那么一小坛,特地拿过来给太后尝鲜的,妤太妃居然就那么豪饮了三杯,可心疼死她了。

似乎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太对,跟在妤太妃后头的小白兔娴太妃局促地揉了揉袖子,“太后娘娘,是不是妾来的不是时候?”

她身边的瑛太妃神色倒自在得多,毛茸茸的豹尾星星点点,在芙蓉裙后头一甩一甩,姿态是天生的傲气。

许是气质使然,花绒团簇的芙蓉裙穿在瑛太妃身上,竟像是披甲战袍般潇洒恣意,自有一股风流。

她似乎是懒于寒暄客套的,在这种太过于自在的人面前,不自在的就变成了别人。

果然太后站在了起来,挤出了张笑脸,对门口的瑛太妃和娴太妃道,“妹妹们快进来,既赶上了,不如坐下一同用饭,人多也热闹些。”

她边说着边吩咐下人加几双碗筷,有意无意把瑛太妃的座位安排在了最远处。

不知怎的,她虽贵为太后,瑛太妃每次见到她时礼数很足,言行举止无不恭敬,但她对着瑛太妃却常常有些不安,若把这不安探究深了,大概是非我族类的疏远和…畏惧。

太后出身文臣世家,自小学的是点茶泼墨,在琴弦书艺上无一不精通,就算与瑛太妃这种武将女儿结识于闺中,相必也是话不投机,大抵不会成为密友。

尤其是听说瑛太妃入宫前随父出征,一枪一马追了敌军副将领五天四夜,最后砍断其左臂带回营地,悬挂在军旗前曝晒半月,只因此人设计陷害她麾下一军师,险些毁掉那人一臂。

这事当年被人添油加醋传的沸沸扬扬,黎安城都道这般凶悍女子难再嫁人,谁想宋家将这女儿转头就送入了宫中。

因着有过此等往事,宫中人虽不喜瑛太妃,却也绝不敢讨厌。

“听闻太后将北泽小公主留在了栖霞宫,妾特地带了些小儿惯用的玩物,来给小公主解闷儿。“娴太妃示意宫人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又抬眼瞧了宋颂一眼。

“怪不得能得太后姐姐青眼,这北泽小公主当真玉雪可爱。”

宋颂瞧见她头上的兔耳安静地搭在两旁,分毫未动,就知这话没走情绪,是句客套话,恭维太后罢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太后一般是萌娃控,也不全像瑶太妃一样是太后的狂热唯粉。

瑛太妃却是连客套都不会客套的,“北泽地处大漠,战士剽悍善战,养出来的女儿却香娇玉嫩,可见是自小享清福惯了的。”

宋颂怎么听这话怎么不像好话。

“北泽王膝下只得这一女,自然要金尊玉贵的长大。”

太后笑着应了句,不自觉把宋颂搂得紧了些。

“若在妾营下,五岁小儿郎已习得弯弓射箭,马背上走几圈亦是常事,依妾身看,那才是我大夏的好儿郎!”瑛太妃甩了甩豹尾,看着嫩乎乎像个刚出锅的白面包子一样的宋颂,语气有些不屑。

“太后姐姐身边的孩儿,懂事乖巧就够了,会那些功夫做什么?”瑶太妃面不改色。

说她可以,说太后一句她可听不下去,如今因着宋颂是太后看中的人,勉强也有了这待遇。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今日难得聚在一块,且好好用膳吧。”太后将宋颂放在身侧的小凳上,笑着道,“今儿有瑶儿新制的荔枝烤江团,诸位…”

话没说完,目光所及之处,鲤鱼最鲜嫩的鱼腹处已被挖空了大半边,妤太妃在旁撂下筷子,抿了口甜酒。

趁着众人几句话的功夫,妤太妃倒是一点没闲着。

瑶太妃顿时火就上来了,竟直呼起妤太妃名字来:“江婉潇,你莫不是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你可知这是我特为太后姐姐所制,你又知不知晓这荔枝江团的来处?”

“瑶妹妹急什么?荔枝江团的来处…我自然知晓。”

“你怎会知晓?”瑶太妃不信,太后曾说过,这菜是先皇私下与她夜话时所提,太后与先皇感情甚笃,自是无话不谈,可江婉潇算什么东西,整日卯着劲在先皇前头卖好,也没见先皇多瞧她一眼。

“自然与太后娘娘一样,从先皇口中听说的。”妤太妃又夹起一块鱼腹,慢悠悠道,“且是先皇在枕边时,说与妾听的。”

这话一出,不仅瑶太妃脸色难看,太后神色也僵了几分。

“你胡说些什么?”瑛太妃也听不下去了。

除了太后外,先皇何曾真正召幸过她们这几位太妃?就算翻了牌子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盖棉被纯聊天,都在宫中浸了这么多年,这不堪的秘密已不算秘密,连那一点不堪都随着先皇故去渐渐淡化了。

事实上也没人觉得不堪,起码看瑛太妃这一脸正气的模样是没有。

瑶太妃眼里只有美食及太后,先皇且要往后排一排,娴太妃揪着袖子唯唯诺诺,比起被羞辱,更像是适应不来这种七嘴八舌的混乱场面。

会觉得不堪的,只有拼命想把不堪和自己划清界限的人。

“瑛姐姐不信吗?这也难怪,先皇待我,确是与众不同一些。”妤太妃轻轻笑了笑,孔雀羽冠在头上动了动,色彩缤纷,熠熠生辉。

“先皇仁心,从前不过是可怜你身世,每月才多去你宫中坐坐,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宠妃了?”瑶太妃阴着一张脸嘲讽。

这话不知哪里戳中了妤太妃的心窝子,她面色一紧,“可怜?妹妹这话当真有趣,我有什么好可怜的?再不济也比妹妹好些,日日流连炊火之上,若不是穿着一身嫔妃的服制,先皇怕是把你当成太后身旁的厨娘了吧?”

“你这话何意?厨娘有何不好?”瑶太妃挚爱烹饪,生平最厌看不起她这门手艺的人,眼见就要摔筷子了。

娴太妃忙来扯她的袖子,她和瑶太妃结识于闺中,关系甚是亲近,低声道,“瑶儿,少说两句,妤姐姐也,也少说两句吧…”

“好啊,今儿真是稀罕,连你也要来说我?”妤太妃瞧她及其不顺眼,言语里满是不屑,“她若是个厨子,你便是个艺匠,也好不到哪去!”

宫人皆知娴太妃手巧,心又静,整日在宫中摆弄屏风刺绣,珠饰钗环,样样皆是她亲手所制,比广储司上贡的还要精美许多。

然而这些讨巧的手艺,在妤太妃心中自认不能和她所擅的琴棋书画相比,论起才学,她自认高出屋中所有女人一等。

“江婉潇,今日是你过分了。”瑛太妃秀美微蹙,她最不喜听这些女人吵架,叽叽喳喳闹的头疼,还没个重点,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直想回院中挥几下鞭子清静清静。

放在平时,妤太妃多少是有些畏惧瑛太妃的,然而今日她如同点了火的炮仗般,火碾子一点便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