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雨停歇。
南陵花月湖畔花艇穿梭,灯影重重,不时传来情人间的嬉笑怒骂,热闹繁华。
姜云初与江骜站在湖畔的黄花树下,肩并着肩,凝望湖畔美景,随行丫鬟与小厮在附近把风。
招亲之事一出,两人颇有默契地相约到这里来。
今日的江骜身穿金丝蓝色缎面长袍,腰间别着金玉带,相貌堂堂,贵气逼人,透露出几分高不可攀。
她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
江骜也没等她开口,开门见山地问:“云初,你怎么突然招亲了?”
姜云初垂眉:“是兄长执意要办的。”
江骜转过身,瞧见她眉目乖顺地垂着,眼睑处的阴翳轻轻颤动,在灯影的衬托下,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他靠近过去,伸手将她耳侧的碎发拢到耳后,轻笑:“云初已过及笄,的确是要谈婚论嫁了,是我的疏忽。”
声音温柔悦耳,宛如优雅的乐器发出的声响般动听,自带醉倒春风的魅力。
“……”
又是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
姜云初神色微动,眼眉微垂。
沉默片刻,她紧张地攥着衣袖,仿佛鼓足了人生最大的勇气,抬眸,敛声屏气:“明日招亲会,风眠哥哥,你来吗?”
明明看到她眼里的期待,江骜却故意笑着捉弄她:“你希望我参加?”
顷刻间,仿佛所有的勇气消散殆尽,她垂眉咬唇,开始打退堂鼓:“你若是不想,那就……算了吧。”
江骜凝着风中的少女,嬛嬛一袅楚宫腰,诱人遐想。
“我——”
正要开口回应时,很不巧,从隐蔽的树下阴影中传来了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叫声。
“啊,疼,不要了……死鬼……” 女子惊叫声很大,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男人的粗喘声亦随后响起。
不到片刻,这阴影后的一男一女走出来。
月色之下,女子软弱无骨地靠在男子身上,衣衫不整,香肩半裸,身上那些痕迹隐约可见。
男子身穿广袖流云袍,生得高大威猛,剑眉星眸,行走时步伐沉稳,抬足间隐隐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势,嘴角勾笑时更是散发出一种风流倜傥的迷人魅力,使人心弦乱动,心智不稳。
不知为何,在目光投向男子的那一刹那,姜云初无法移开视线。
尽管男子看人时带着冷光,令人生惧,可那独特的男性魅力让人舍不得从他的脸上挪开视线。
江骜察觉到她的失神,走到身前阻挡她的视线,讽刺冯观:“少游兄玩得如此放纵,不愧是我们南陵城享负盛名的浪荡子啊!”
姜云初愕然一怔。
原来这位便是冯观,大人们从小叮嘱她要远离的流氓,原来他长大以后是这般模样的!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年幼时,冯观是姜云初最厌恶之人。
冯观是南陵最少年轻狂的世家公子,放荡不羁,肆意张扬,拉得一手好弓,年少时以“土霸王”成名,身边总跟随着一群狐朋狗友。
她家是开书院的,冯府又与姜府邻近,冯观自然到她父亲的学堂念书。
也不知这人与江骜之间有何怨仇,从小到大总爱跟他对着干,在书院时,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他样样碾压,还时不时地嘲讽江骜是花孔雀。
江骜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又傲,哪里受得了,每回都气得去找他干架,一来二往的,这两人便成了他父亲最头疼的弟子。
直到那日。姜云初刚学会了做点心,想起江骜向来嗜甜,便一大早起来做了桂花糕。想到书院离家不远,便独自提着食盒到书院。
途经巷间小道时,却很倒霉地碰上冯观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
阳光明媚,巷道寂静,几名逃学少年如豺狼虎豹般盘踞在巷道旁,手里不是拿着弓箭马鞭,便是拿着利器,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很不好惹。
她轻蹙着眉,紧攥着食盒,垂下头快速从这群人身旁溜走,却没料到对方漫不经心地喊她。
“小——笙——笙——”
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散漫的味道。
随着话音落下,拐角处的阴影里,笑意懒散的痞气少年一步踏了出来。
少年手执弓箭,五官出众,眉眼如剑锋清冽,眼角浅红的泪痣撩人,厚薄适中的唇勾起一丝不甚明显的弧度。
姜云初呆呆地看着他走来,觉得他紧握着弓的手挺修长漂亮的。
直到他距离自己很近,她才突然回过神来,轻轻地“啊”了一声,受惊地退了一步。
少年冯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笙笙,我们去打猎,很好玩的,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叫我小名,我们不熟。”
姜云初别开脸,不悦地蹙眉。
她发侧那金簪在光线的照耀下亮晃晃的,晃得冯观神思微眩。
“我这不是在制造机会让彼此熟悉吗?给个机会呗。”
带着点懒散戏谑的声音响起,姜云初想起这人总是跟江骜过不去,心里有了抵触。
她抿了抿唇,反感道:“我还小,我爹不让我与男子结交。”
冯观侧开脸,半是无奈半是兴味地“啧”了一声,靠近过来,垂眼俯视着她:“用‘我还小’这种理由搪塞我,万一我恼羞成怒了,你怎么办?嗯?”
“你别乱来,小心我爹训你。”
呆立半晌后,姜云初见他抬臂,惊惧地后退两步,瞪大眸子盯着,眼睫扑闪了下。
黑白分明的眼睁得微圆,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冯观心弦一动,有些鬼使神差地,轻轻眯了下眼:“你爹训我训得还少吗?你觉得我会怕?”
姜云初看出少年眼中的不屑,心里又慌又恼:“那、那你怕什么?”
那时候她还没长开,眼眸晶亮,小嘴红润,两侧脸颊泛着红,整个人看上去可爱又精致,十分讨人喜。
冯观迈步向她靠近,直到将人逼到墙角,深邃如星辰大海的黑眸似笑非笑地望着:“怕你不理我。”
“……”
姜云初侧过身去,准备逃开,岂料对方忽地抬手摸了下她头顶。
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亲人以外的人摸头,她懵了一下,杏眼圆瞪。
少女的眼眸过于清澈,冯观尴尬地收回手,回避视线:“头发挺好看的。”
心里却在舍不得那柔软的青丝。
“……”
姜云初瞧见他那群狐朋狗友在吹嘘窃笑,以为他在捉弄自己,羞得面红如霞。
她鼓起腮帮子,仰头道:“你能不能别缠着我?”
冯观被她的稚嫩可爱逗笑了,黑眸藏着笑色:“成,下次瞧见了我,记得转身就跑。我追不上,自然就不缠了。”
清隽的侧脸和晃眼的笑颜让姜云初没来由地怔了下。
这人,虽怒时而似笑,即瞋视而有情。
“冯少游,你离云初八百里远。”
忽地,不远处传来了江骜的怒吼声。
“风眠哥哥!”
她脸上一喜,循声望去,准备抬脚就跑。
可身旁的冯观轻啧了一声,伸手过来,一把将她拽过去。
顷刻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眩晕过后再抬眸,竟然发现自己被冯观揽在怀里,正对着脸色难看的江骜。
“冯、观!放、手!”
江骜目眯着眼,迸射出危险的精光。
尽管冯观的视线没往他身上落半点,但无论是这人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还是懒散中带着凌厉的气质,都让他觉得威胁性十足。
冯观眼角一扬,像是漫不经心地瞥向江骜,眸色却在一瞬间寒到了极致。
“江骜,这人我要护着,劝你别打她的主意。”
这话说得没点正经,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被那双黑眸盯着,江骜感觉被野兽盯上似的,后背发毛。
他很想硬气地顶上几句,但想到自己打不过这人,再硬气的话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攥紧着拳,神色复杂地看了姜云初一眼,侧身绕过两人,往书院的方向走去。
姜云初暗叫不好,赶紧甩开冯观,拉住经过他们身旁的江骜:“风眠哥哥,我跟你一起走。”
江骜气性上头,一把甩开她:“不要跟着我!”
姜云初猝不及防,对方的力度又大,使得她腿脚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地往后摔。
冯观眼明手快,赶紧迎上来扶着她,她顺势身子往前晃,没料到竟因此唇瓣在少年的脸侧轻轻擦过,看上去像亲了他一口似的。
在场之人瞬间哗然,而姜云初似乎听不见,只看到近在咫尺的少年耳根一寸一寸地发红,闻到那淡淡的冷香,听到对方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你们……”
江骜如遭暴击,瞬间黑了脸,愤然甩袖离去。
“风眠哥哥,你听我解释……”
姜云初一把推开冯观,着急地追上去。
自那日后,她与江骜之间有了隔阂,似乎没有从前那般亲密无间,而冯观这个罪魁祸首没再出现过,据闻被他爹送去京师游学了。
时至今日她都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事,江骜至今都不愿意向她提亲。
因此,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对冯观这人,皆无好感。
翌日,在周媒婆与姜雨霖的打点下,招亲会在香雪楼举行,受邀请的青年才俊来了十八位,各有千秋。
姜氏夫妇显得格外兴奋,周媒婆在旁表示,这十八位无论是家世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们打量着这些青年才俊,交头接耳,笑不拢嘴。
他们身后有一道屏风,屏风后头,姜云初双手攥着帕子,紧盯着门口。
见妹妹心不在焉,姜雨霖神色微冷,眼眸暗沉。
江骜那小子最好别来,来了就有他好看的!
跟十八位青年才俊客套了几句后,姜雨霖给周媒婆递了个眼神。
周媒婆走出来,笑容媚俗:“感谢各位公子的莅临,姜小姐的招亲分三天三轮考核,今日考核的主题是心意。”
说到这,她转身引导众人看向屏风后的佳人,道:“现在请诸位公子给小姐献上见面礼,以表心意。得小姐欢心者,可进入下一轮的考核。”
姜家姑娘素有“嬛嬛一袅楚宫腰”的美称,在场的公子哥皆慕名而来,虽不能见其真容,但屏风后的婀娜身段足以令人遐想。
他们纷纷踊跃献宝,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稀奇古玩等,眨眼间一大堆东西送到姜云初面前。
姜云初内心却掀不起一丝波澜,任由阿爹阿娘挑选。
此时,门口进来一道匆匆身影,她最先注意到,以为是江骜,脸上一喜。
“抱歉,我来晚了。”
声音慵懒低沉,带着几分气势,明显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