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转秋,南陵城阴雨连绵。
南陵城东的姜府院内,雨水打湿了庭院景致,明晃晃的黄花树叶不时坠落几片,回归尘土。
姜云初伫立窗前,凝着窗外烟雨朦胧,神色恍然。
犹记得,与江骜初遇时,是在八岁那年,也在秋雨季节。
八月初二是江夫人的生辰,江叔叔每年会为其大摆筵席,大肆庆祝。阿爹与江叔叔乃莫逆之交,自然受到邀请。
江家是南陵首富,宴席排场盛大,她跟随阿爹前去,生了怯,紧攥着衣角,可粗心的阿爹忙着与好友交谈,将她丢到一旁。
她拘谨地端坐在宴席上,路吟霜坐在身旁。
得知江骜正与同龄的公子哥在后院玩射箭,路吟霜想去凑热闹,无奈路夫人以那里只有男子为由,不让去。
路吟霜委屈得掉泪,她于心不忍,便陪路吟霜一同前往。
及至后院,秋雨正淅沥淅沥地下,公子哥们正跑向长廊躲雨。
她双耳生来比常人敏锐,在慌乱的人群中,清晰地听到“嗖”的一声利箭射来的声响。
察觉利箭正往一名穿着金贵的小公子后背射去,她下意识地伸手将人拉过来,让其避开。
她气恼地怒瞪那射箭之人:“你这人……怎能暗箭伤人呢?”
射箭之人从庭院外头走向廊下,她这才看清楚,对方长得眉目俊朗,却眸光阴沉,比她高出一个头,看起来不是个善茬。
她下意识地后退,很害怕对方会挥拳过来。
对方似乎察觉,脚步停下,并未走进廊下,唯恐惊扰了她似的。
江骜挡在她的身前,指着那人怒斥:“好你个冯少游,都下雨了,还拿箭射我,幸亏这箭镞是蜡做的,否则你这是害人命,知不知道!”
“……”
冯观紧握着弓,面无表情地在院中淋雨。
江骜难得见冯观吃瘪,心情大好,转头向她道谢:“刚才谢谢你啊。”
年少时的江骜矜贵清雅,长相俊美,凝着人时,那眼神清澈温柔,很容易让人怦然心动。
她垂眉,娇羞应答:“不客气。”
江骜打量着她,眼眸一闪:“你长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啊?”
脸颊微微一热,她轻声道:“我叫姜云初。”
“我叫江骜,字风眠,很高兴认识你。”江骜向她露出亲切的笑容,迈步靠近,“我能叫你云初吗?”
“这……”
面对这自来熟的态度,她犹豫了。
恰巧此时,大人们前来寻他们。
他们并未继续交谈下去,随大人们回到宴席上。
宴席的酒菜很丰盛,贵宾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江骜特意坐在她身旁,热情地搭讪。她不太擅长应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态度不冷不热。
可江骜毫不介怀,还笑嘻嘻地跟江叔叔说:“阿爹,云初长得很好看,刚才还救了我,我以后要跟她玩。”
江叔叔闻言,搭着阿爹的肩,笑不拢嘴:“呵呵,姜兄,看来我家小子看上你家丫头了。”
阿爹颔首笑道:“嗯,跟你做亲家,我没意见!”
“哈哈哈哈……”
遥远的记忆被廊下尽头隐约传来的几声议论打断,将她拉回了现实。
“哎,小姐过及笈已一年有余了,却不见江公子来提亲,真让人捉急呀!”
“可不是?整个南陵城都知晓,小姐跟江公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如今,许多人背地里都在嘲讽小姐呢,说什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我听说,是江夫人不喜欢小姐,嫌小姐的出身配不上江公子,所以江公子才不来提亲的。”
“那小姐的婚事不是很悬吗?”
“对呀,若小姐不能如愿嫁给江公子,那就糗大,恐怕会成为南陵城的笑话呢!”
……
“下作的小蹄子,也敢嚼小姐的舌根!皮痒了是不是?”
苏嬷嬷的呵斥声忽然响起,吓得丫鬟们赶紧求饶。
训斥了她们几句后,苏嬷嬷勒令道:“给我做事去!”
丫鬟们如蒙大赦般,匆匆四散,不敢再吱声。
姜云初垂眉,温热的肌肤清晰地感受到雨尘扑面而来,渗着丝丝凉意。
她被这一阵阵微凉触动,心弦轻颤,只期待着秋雨停歇时,这桩婚事落定,不再望雨独思。
身后的门被轻轻开启,不多时传来了阿娘的声音。
“笙笙!”
她转过身来,向阿娘行礼:“阿娘。”
刘熙凤见女儿脸上沾染了雨丝,赶紧走过去将人扶到床边:“你才大病初愈,怎能站在窗边受凉呢?”
她掏出帕子,温柔地替女儿擦干脸上的雨丝。
姜云初任由她去,见苏嬷嬷给自己披上喜鹊绣花蕾丝金丝绒外衣,轻声道谢:“谢谢苏嬷嬷!”
苏嬷嬷知晓方才丫鬟们的话都被姜云初听了进去,刻意宽慰道:“小姐,她们说的那些话,您别放在心上,那都不是真的。”
少女垂眉,抿着唇,没说话。
刘熙凤见此,轻握着女儿的手,很是心疼。
女儿一直想嫁给江骜那孩子,自然对这桩婚事看得紧,又怎会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呢?
她宽慰道:“笙笙啊,你阿爹跟兄长今早过去找你江叔叔议亲,商讨你跟风眠那孩子的婚事,相信很快就有好消息了,你不用忧心的。”
姜云初眸光亮了亮,终于有了些精神气。
随后,她垂下眼眉,轻轻“嗯”了一声。
刘熙凤靠在床上,细细打量着女儿。
出落得亭亭玉立,人又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能歌善舞,最重要的是那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放眼整个南陵城,几乎没有一个女子能与之媲美的,只可惜,被出身拖累了。
思及此处,这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不禁叹息:“我家女儿这般好,若是出身名门,也不至于受这种委屈了,哎!”
时至今日,她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可事到如今,女儿的身世是万不能被知晓的。
姜云初不知晓母亲的心事,只是心头一凛,抬起头来:“阿娘,你别这么说,当名门贵女,哪比得上当阿爹阿娘的女儿好啊。”
刘熙凤开怀一笑,抬眼看向苏嬷嬷,炫耀道:“瞧瞧,这就是我的女儿,多暖心啊。”
苏嬷嬷也笑了:“难怪江老爷相中小姐当儿媳!”
刘熙凤眸光流转间傲然展笑:“他相中了,我女儿就得当他儿媳吗?若不是我女儿想嫁给江骜那小子,我才不会与江季礼那个奸商做亲家呢。”
心思被戳破,姜云初娇嗔地喊了声:“阿娘。”
两人瞧见她羞敛地垂眉,相视而笑。
且说,姜尚跟姜雨霖怒气匆匆地从江府大门迈出,脸色十分难看。
他们身为女方家长前来议亲,本就心有不悦,没曾想江夫人竟当面讽刺他们来倒贴,江骜避而不见,江老爷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坐在车厢里,姜雨霖越想越愤懑,一拳砸在车板上:“气死我了,他们江家不就有几个臭钱吗,凭什么狗眼看人低?”
姜尚轻叹:“哎,都怪阿爹没本事。”
姜家是书香世家,祖辈出了不少文学大家,入朝为官的也不少,可惜上一代因犯了太上皇的忌讳,被贬出京师,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姜家从此没落。
到了他这一代,只能开个不大不小的书院,靠教书营生。
比起南陵首富江家,的确寒酸了些,门不当户不对。
本以为凭着与江季礼的交情,能让女儿嫁到江家做少夫人,没曾想,门第之见将一切的情义化为乌有。
姜雨霖转头过来安慰:“阿爹,这事怎能怪您?是他们欺人太甚,,居然让笙笙做妾!”
提起这事,姜尚立马绷着脸:“这事,决不能让你妹妹知晓,她性子傲,受不得这等屈辱的。”
“知道了,爹。”
姜雨霖认同地点了点头。
妹妹年幼时已姿容绝艳。如今出落得娉婷袅娜,前来提亲的贵公子多不胜数。若不是她属意江骜那小子,他们早已为她精心挑选一户出众的好人家。何须让她蹉跎至今,遭人说去?
想起便来气,他攥紧拳,一个念头横生,遂让马车停下,动作利索地跳下去。
姜尚撩起车帘子,探出头来:“霖子你去哪呀?我们还要赶着回去吃午膳呢?”
姜雨霖凑过去,低声道:“爹,我去找周媒婆替笙笙举办招亲。”
姜尚眸色一沉:“这……不太好吧,你妹妹性子倔,铁了心要嫁给江骜那小子,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们来个先斩后奏。招亲台都给她办了,她还能拆台不成?”
虽然不想用赶鸭子上架这一招来对待妹妹,可姜雨霖想到江家人如此瞧不起妹妹,便铁了心,要在江骜成亲前将妹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免得遭人耻笑。
可姜尚依旧犹豫不决:“不行,这么大个事儿,我得想想。”
姜雨霖敲了敲车板,提醒他:“江骜那小子哄女人很有一套的,你再想下去,就不怕笙笙变成他的妾?”
“那不想了,直接办吧。”
提起做妾这事,姜尚便来气。
他的掌上明珠,怎能做妾?
日落黄昏,晚膳时分。
姜府食厅内,姜云初与刘熙凤邻近而坐,皆盯着门口。
姜云初的双耳比常人灵敏,脚步声在附近响起的那一刻,她立马听出是何人的,紧张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前去迎接。
“阿爹!”
她轻挽着姜尚的胳膊,欲言又止。
刘熙凤怎会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带众人入座后,替女儿开口问:“老爷,婚事谈得如何了?”
迎上那期盼的眼神,姜尚实在无法将实情道出。
想起儿子的主意,他灵机一动,正经八百地说道:“我和霖子想了想,江家将婚事晾了这么久,实在让我们太没面子了,所以决定给笙笙招亲。”
刘熙凤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神。
而姜云初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不可置信地瞪着眼:“阿爹,我不同意!风眠哥哥会以为我不想嫁给他的。”
姜尚心虚地别过脸去:“笙笙啊,你兄长已经跟周媒婆去操办了,如今大家都知晓你要招亲了。”
“爹,你们怎能这样?你们这是逼着女儿接受呀!”姜云初气得直跺脚,鼓着腮帮子问,“这是哥哥的主意吧!”
姜尚心头一紧,心里慨叹:女儿怎么这么聪明,一猜一个准。
他为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表面却板着脸表示:“横竖反正,这对你是有好处的。江骜那小子若真喜欢你,到时候一定会来求亲。”
回过神来的刘熙凤也劝言道:“是啊,笙笙。难道你不想看看他对你有多真心实意吗?”
“……”
姜云初没再吱声,轻轻阖眼,心动了。
南陵首富之子江骜,字风眠,长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乃是清雅矜贵的翩翩佳公子,试问哪位女子不想嫁?
托父亲的福,她有幸与这样的男子成为青梅竹马,而对方待她也与旁人不同,柔情似水,总是缠着她不让别的男子靠近。
正因如此,从小到大,众人笑称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她将来定会成为江家少夫人。
每回被这般取笑,她总是羞红了眼看向那人,可他总是一笑而过,从不表态。
这种模凌两可的态度让她患得患失,总担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每次忍不住想要问清楚心意时,对方又拿出暧昧的柔情独宠着她,最终那话残留至今。
……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高攀》,欢迎收藏。
坏男人系列:(先婚后爱、青梅竹马)
楚语凝与江牧情投意合,打小众人便认为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岂知,江家与楚家结亲,祖辈议定结亲的对象是长姐楚珺瑶。
当大红花轿抬进江家大门时,楚语凝远看着容光焕发的江牧,方醒悟,原来一切皆是镜花水月。
此时,卫国公夫人来谈亲事,楚家这才想起早年与卫家相约结为姻亲这事,本来与卫家结亲之人是长姐楚珺瑶,如今这门亲事只能落到楚语凝头上。
婚后,众人皆嘲讽楚语凝高攀,痴心妄想,世子卫玠是女人碰不得却又舍不得避开的男人,是公认不走心的浪荡子,不可能看上她。
楚语凝也不恼,她清楚,卫玠想娶的是长姐,无妨,她也不喜卫玠。
她不想委屈自己,每日偷偷与养面首的长公主欣赏陌上如玉的少年郎。
直到七夕那日,她们逛月老庙,醉酒轻叹:“还是陌上君子好呀,等我和离了,也要养四五个面首,得好看,得嫩,还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长公主笑道:“卫世子应该不会与你和离的。”
楚语凝嗤笑:“怎么可能?他又不喜欢我。”
正说着,转头撞见月老雕像前,虔诚地求着楚语凝喜欢他的男人,竟是人前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卫玠。
“啪嗒!”
扇子坠地,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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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婚后向,先婚后爱,追妻,家长里短,悠闲琐碎的日常生活。
1V1,双洁双C,嘴硬心实,双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