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魔千妖来袭,人族积弱,哪怕有繁阴、繁阳两位人神坐镇,始终难以抗衡。是黄金台褚家逆天而行,提出在修士的灵脉中融入妖血之法,认为人族可以试图吸取妖力,加速修行。
这自然迎来诸多非议和反抗。
但后来,这真的成功了,亦帮助人族抵挡妖邪。
然而,阴阳相和,上下相倾,事物终有两面。妖血为人带来额外力量的同时,也会使人陷入疯魔,逐渐偏离为人。百年前,在那位黄金台前太女发疯死去后,妖血便也被禁止了。
宛陵霄是现下少有的妖人——即后天混入了妖血却依然活着的修士。
他闭眸。只觉五脏六腑窜起了一团火,在不住地冲撞、灼烧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手背刺出骨刺,眼中的黑暗之物逐渐明亮,体温忽冷忽热,这都是妖化的反应。
但更要命的,是他倏然出现的难以忽视的虚弱和疼痛。
宛陵霄却并不打算现在检验是怎么回事,他警惕地抬眸。
慕槿坐在一个碎石堆上,小小的身体缩着,左臂上缠着绷带,脸上挂着泪痕。她从进来后就保持扭开头的动作,似乎根本不打算再和他交谈。
宛陵霄幽幽地蹙眉。
“慕槿。”他道。
慕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顾忌和害怕,抿唇不语。
宛陵霄汗水自后背滑下,他强忍不适,露出了锋利如鹰隼的目光,淡声道:“我们已进入墓地,此处便是入口。黄金台之人所建秘境,恢弘却遍地都藏险处,精巧却令人目晕脑胀。你若想保住自己,全须全尾地出去,接下来便听好我的话。”
慕槿却猛地瞪向他。
她似乎还在记挂之前的事。
她咬唇,嘴唇溢出血色:“你还想做什么?方才,你们是故意把我丢到那可怕杀阵的吧……”
说着,她眼眶又红了,“我又不傻……我凭什么再听你的?”
宛陵霄幽幽看她,慢慢开口,只胡诌了一句:“慕姑娘,你想多了。我说过,有我们的毒,我绝不会害你性命。方才,我也是受了伤,好不容易破阵,才从死门那里救了你。”
“……”
慕槿双手蓦地紧紧绞在一起,她紧抿嘴唇,似乎想反驳什么,最终却娇哼一声,不语。
察觉到自己体内加速浮现的虚弱,宛陵霄却没空再管她。他低头,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你之前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会侍奉我,也把我视为恩人,难道是谎言?我的说辞你不信,命令也不听。”
说罢,更是软硬兼施,他面前的一团妖火骤然燃烧,蓝光散发寒气,逼得慕槿远离。
她哆嗦嘴唇。似乎是他所言和所为都踩了她的软肋,她问:“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
冰冷的石壁前,慕槿白着小脸,正跌跌撞撞、却谨慎地走着。
【那上面真是镇土符。如果他用神识探洞,此符的确可保护你。】119稀奇道,【但不对啊,我怎么觉得,宛陵霄不会这么好心呢?】
在刚刚,出乎119的预料,宛陵霄提出让慕槿去如今秘境入口穴室的一角,捻些黄土回来。同时,他还提到——
“现下,我要用灵识探洞,将与洞中术法冲撞。你去那东南的角落正好,捻黄土的同时,也可躲在那镇土符下,可护你不受伤。”
镇土符,是此界灵符,可镇土安魂,与宛陵霄的力量属于同系,的确有护身之效。
听闻宛陵霄的话,慕槿也没有立刻答允,还是119做了检测,发现是真的,宛陵霄的逼迫态度又很明显,才让慕槿去。
【我也觉得他不对劲。】
慕槿正走在石壁边,面色苍白,似乎骇得不轻。
四周,是被妖火点亮了的空间。只见地面、高处,是幻象凝成的珠光宝气,但宝物间皆挂满了无数尸骨。血红的光亦如波浪般浸透它们,处处散发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前方却光芒乍亮。
慕槿目光狐疑地抬头,只见两面石壁相接处有一八尺高的空洞,可容五到八人。八卦阵在下方若隐若现,洞顶是古篆体写著的“镇土”二字,铁画银钩。
而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那里没有幻象,没有尸骨,如一片净土,在这秘境里与旁的地方格格不入。
嗡——却听一声剑鸣,一道神鞘的光迹于洞口倏然浮现,威压散布,却转瞬消失。
慕槿扶墙而走,望见此迹,如应激般地手扶住额头,挡住眼睛。
再度放下手,她没有继续走。
【十号,你怎么了?】119号自然也看到了那幻影,不出意外,便是那大反派褚竞翡的神鞘之一的影迹。
此秘境本就是沉眠的神鞘演化,幻象频出是正常的。而其威压巨大,压得慕槿一瞬间不敢走也是正常,但是,目前的状况……
【我们不能停太久。宛陵霄还盯着你。】
【……哦,好。】慕槿甩了甩头,按住受伤的左臂道,【我只是觉得不太舒服。】
但她下次抬步时,如晕头转向般,猛地一趔趄,头磕上墙壁,竟把她簪花上的一颗碧珠磕掉了。
碧珠咕噜噜地滚动,滚到了空洞之下。
慕槿“啊”了一声,抬头,扶住被磕的地方,皱眉:【对不起,我有些腿软,我这就马上去。】
她当即重新向前。
却听119咆哮道:【慢着!】
慕槿:【怎么了?吓了我一跳。】
【你看前面,我刚刚怎么没检测出来——那里不对劲!】
只见那镇土符守护的空洞下,慕槿的碧珠滚落的地方,八卦阵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写着“水”字的盘错符文。
但此变幻转瞬即逝,且极为浅显,肉眼几乎发觉不了。119号也是靠系统精密的检测技术发觉的,认清后,却几乎魂飞魄散:【那是阴水井!】
慕槿声音困惑:【阴水井……那是什么?】
【阴水井,是与水系相关的高品阵法。若是平日,旁人一旦踏入,便会被困水牢,无法动弹。】
想到慕槿没有修为,不懂术法,119克制地解释,【但总之,你总知道水土相克吧?水牢一出,若是与镇土符产生元素结合,那便是震天洪流。你不只会被困,还会被砸成重伤!】
119只觉后怕。
她低估了那传说中的大反派,也低估这神鞘之墓了。虽然这里不过是灵物的意识演化而成的秘境,却把凶机藏得如此深,竟让系统都无法立刻检测出来。
但转念一想,更让119心惊的是宛陵霄的态度。宛陵霄一向敏锐,那他刚刚,到底有没有察觉到这阴水符——
【所以,宛陵霄这又是在……】
【他竟然又在试探你!】119大喊。
慕槿脸蓦地白了,像是很错愕,她盯着前方,步伐再次慢了。
【你说,他又试探,但刚刚不是才——】
119号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天,你现在是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你刚刚都答应了,自然该过去,但这样你便会受伤;但如果不过去,他又会起疑,因为你本不该认出阴水符!】
系统和干涉者间陷入沉默和焦灼。
……
然而,在119看不到的地方,慕槿盯着前方,低垂眼眸,手指悄悄收拢,轻轻刮着裙袍,仿若在进行游戏。
她自然是先比119发现的阴水符的,才因此抛下碧珠提醒。
——然而,她并不认为宛陵霄是在试探。
宛陵霄……慕槿垂眸,睫毛的阴影印在脸上,心里已经飘过了数个念头。他不是从不做重复的无用功的么?既然已试探一次,怎会再来?又来得如此隐晦?
她余光探向身后,能感知到远处的天道之子依旧高坐。但再度抬眸,慕槿眼露忐忑,呼吸骤然加急,似乎既不安又焦虑。
【该死,让我想想,到底怎么办……】
119还深陷焦灼,却见慕槿倏然停住。
她单手扶墙,大口大口地呼吸,苍白的脸上缓缓渗出难以控制的怒色。
这个过程,她沉默无言,却似精神已濒临崩溃。
【十号?!】119心头一惊。
却见慕槿闭眸:【他……永远在试我,什么时候是个头,119。】
【我,我不想忍了。】
她再度睁眼,眼中也迸发怒气。119隐约察出一点不对,却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慕槿猛地转身,竟是大步往回走,直冲宛陵霄的方向。
【……十号,你在做什么?!】119失声。
慕槿却似乎旁人都劝不住了,她身姿娇柔,但冲过去的模样如头牛。
宛陵霄亦缓缓抬起双眸,目光冰冷。
见慕槿过来,眼底闪过一道可弑人的戾色。
慕槿却转眼到了,她气喘吁吁,居高临下地停在盘坐环诀的宛陵霄面前。
宛陵霄抬眸,冷冷眯眼:“慕、槿。”
他薄唇轻启,影蔓延他的手脚,“为什么不听话。想被打断四肢,扔去狼群么?”
若是平时,旁人听见宛陵霄这阴鸷的发言,只怕早吓得魂飞魄散。
慕槿和他对视着,倏然猛地抬起脚。
她狠狠一脚,踹向了他的肩膀。
扑!
这一脚,看上去没什么像样的力气。
但宛陵霄却猛地被踹倒了。
他乌发垂散,睁大紫眸,眼露震天错愕,似乎完全没想到慕槿会熊心吃了豹子胆,做出这种事。
慕槿瞪着他,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微扬。
——果然,宛陵霄没力量了。
怕她对他不利,才会设计让她过去。
致伤,致残。
……
呼吸。呼吸。一时间,穴室中只有沉重和逐渐加快的呼吸。
宛陵霄和慕槿还在博弈般地对视着。
但下一息,天翻地转,慕槿被猛地扑倒。
宛陵霄如一只凶猛的狼,把她的肩膀狠狠压住,双手也他一只手锁在了头顶。
慕槿的手臂当即渗出血,她呼吸急促,依旧瞪着宛陵霄。
他似乎已经决定撕破脸,目光狠毒地看着她:
“慕姑娘,你懂的,比我想象中多啊——”
宛陵霄常年刀尖舔血,动作迅猛如雷。
他当即拔出狼骨匕,如闪电般朝慕槿的手脚筋划去。
同时,他身上泛起碎影——“杀寸阴”,伤害与破碎的光阴同行。
他竟是要直接废了慕槿手脚中的灵脉,此套下来迅捷、猛烈,普通一品也躲不了。
转眼,慕槿的手腕上崩出了血线。她挣扎着,似毫无作用,只紧咬牙关一声不发。
119惨呼:【十号!!!】
完了,难道又一位干涉者要折在这里了?!!
然而,就在119快停止呼吸,千钧一发之际,宛陵霄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如一只无形的手倏然被抽空了他的力气,他的手松开了,匕首落地。
他晃了两下,软软地倒了慕槿的身上,竟再也起不来。
宛陵霄——力量彻底消失了。
他赤红着双眼,眼睁睁看到匕首滚落到慕槿手旁。
如惊魂未定般,慕槿瞪着他,胸口疯狂地起伏,一把捏起了匕首。
宛陵霄被迫躺在她身上看她,呼吸陡然急促。
因为他们都知道——
此时,他们地位逆转,他为鱼肉,她为刀俎。
如果慕槿真是来杀他或是来做对他不利的事的,如废功法、控制,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她能轻易做到。
宛陵霄抿唇,却一言不发,如慕槿之前被他控制时一般,面对慕槿凶狠的眼神和手中匕首的寒光,眼露森冷的倔强。
慕槿依旧瞪着他,气喘吁吁,如水的杏眸里似乎藏着刀。
却见她嘴唇微微一哆嗦,抬起下巴,颤声道:“少君,方才……我在那里看到了倏然荡出的像武器一样的光,和那杀阵中的光一样。你又想害我,是不是?”
宛陵霄一愣。
——刚才空洞出现的神鞘光迹和杀阵的光芒,作为高阶修士,他自然一眼看得出极为不同。
但现在回想,它们的确都显金黄,且呈武器形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
在无品人的眼中——
宛陵霄蹙眉,却依旧觉得牵强不定。
但见对面慕槿流下一滴泪,目光又倔强,又愤怒:“你总害我,这次我不忍了。”
她捏住匕首的手猛地收紧。
宛陵霄的目光一凛,陡然射出寒光,几乎可以刮人。但此时,却如同落入绝境却不屈服的鸟,毫无作用。
然而……慕槿冷冷地盯着他,却狠狠地把匕首丢开了。
啪!她拍晕了他。
……
少许。
在宛陵霄失去力量后,妖火便渐渐熄灭。洞内呈现一片令人害怕的漆黑。
石头摩擦声却响起,不知过了多久,火花炸出,重新照亮了这里。
是慕槿在生火。
此界,她的身份为采花女,常年行走村郊,因此方寸戒里亦有生火石。
她睫毛低垂,大概是因为伤口还在痛,额头已经渗出数粒汗珠。她清澈的目光盯着火,舒了口气,靠着火吐了口寒意,才重新裹紧兔毛袄。
那是她在这个季节长穿的,用于保暖,但慕槿现在穿得非常松散,只因为兔毛袄领口的束带已经消失无踪。
束带正在宛陵霄的手上。
他靠坐在一块石块前,是慕槿把他搬过去的。此时已经复醒,他睁着一对阴鸷的双眸,阴冷地瞪着慕槿,脸色却煞白如雪,头上满是冷汗。
他的双手正被束带紧紧地束在身后。
若在平时,这对宛陵霄就是不入眼的玩意,但现在,却牢牢制住了虚弱的他。
桀骜不驯的天道之子似乎许久没有陷入这般狼狈境地,他眼含愤怒和满满的警惕,却紧抿嘴唇,只一言不发地盯着慕槿。
慕槿自然察觉到了他那含怨与怒的目光。
她低头拿手帕,擦去了手指上的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宛陵霄的对面。
迎着他那似乎要吃人的目光,她缓了口气,道:“少君,我之前只是气话。我并不想害你,也从来不想对你不利。不然,你不会是现在这个境况。”
宛陵霄后背一僵。
但慕槿的话没错,她也的确只是制住他,除了拍晕他,没有做任何伤害的行为。
“这番限制你,也是怕你再伤我。”
慕槿一双杏眸盈盈脉脉,她垂眸,似乎满怀顾忌。她用手捶了捶腿,才小心地问宛陵霄:
“少君,您怎会突然这样?我很担心,您到底怎么了?”
“……”宛陵霄听闻此言,却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别开脸,似乎并未打算回她的话。
慕槿轻抿朱唇,看见眼前的天道之子,眼底荡过一抹暗色。
——宛陵霄油盐难进,凶如鹰,倔如牛,警惕如狼,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她沉默了会儿,目光扫过宛陵霄苍白的脸,已褪去血色的干涸的唇上,犹豫了下,又召出了水囊。
她用没受伤的手捧起水囊,小步挪到宛陵霄身前,送到宛陵霄嘴前。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再度冷漠地偏头,显示拒绝之意。
慕槿:“……”
她也睁大杏眸,如同在看一个不识好歹的人。
鸦雀无声。
慕槿倏然蓦地后退一步,冷声道:“少君看好。这没毒。”
她单手高举起水囊,仰头啜饮。
脚底的火焰跳弹,正好照亮了她白玉般的脖颈,也正好照出了她娇柔的眉眼,里面却比往日多了分强硬。
她的剪影落到了宛陵霄的身上,也让他抬起了头。
有一瞬,她的影子噬了他眸中的暮山紫。
慕槿大大地啜饮了几口,确定动静足够,才提着水囊,把水囊口放到了宛陵霄眼前,示意里面水减少,她真的喝了。
随后,她再度把水囊递到了宛陵霄面前。
宛陵霄依旧警惕地看她,紧皱的眉头却稍有凝滞。
他冰冷地看了她几眼,似乎没有看出什么,随后目光又挪向那水囊口。
只见水囊裹着雪白的羊皮,而水囊口,慕槿嘴唇碰过的地方,还滚着晶莹的水珠。
宛陵霄目光微动,察觉自己真的发渴,稍一犹疑抿唇,最终仰头。
——他这是接受了。
慕槿立时明白,贴近宛陵霄,受伤的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把水送入了他的嘴里。
这个过程中,她的动作很小心、很轻柔。
宛陵霄饮水时,目光却一直留在她脸上,冷冷地不离开,喉结上下滚动。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到,解释下这里慕槿为什么不直接杀宛陵霄(以后这条信息也会插入文内):
其实她在很久以前尝试杀过,但发现宛陵霄有气运属于越被锤到低谷后期反弹越多,越杀越强,她自己杀得火冒三丈,就放弃了。于是,转变方法,试图利用天道外的系统通过一些机制修改天道。所以,系统也是她要骗的首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