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朝食没有多久,如意堂的徐婆子来了,手里提着个大木盒子,里面有一棵人参、两颗蜡封保命丸、还有糕点和两套新衣和两支簪子,前者是给陆彦生的,后面的当然给陈五娘,这带着些讨好的意思,生怕新媳妇因郎君生病起二心。
徐婆子老大的不情愿,好像这些东西不是从三太夫人的私房里拿的,而是掏了她的荷包。
“拿着!我就不进去了!”徐婆子将门叩开,对开门的王森没好气地说,一张老脸拉的比马还长。
王森接过木盒子,非常实在地答,“我也没请你进来啊,就是你想进也进不来,太爷吩咐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免得打扰七爷养病。”
徐婆子立刻双眼一瞪,“你说我是闲杂人等?!”
“我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王森摸了摸头,觉得这婆子真奇怪,气鼓鼓的像只大青蛙,而且嗓门特别大,太吵了,“东西既然送到了,你快走吧。”
说完王森将院门关上了,把站在外头的徐婆子给气的够呛,她是三太夫人身边的婆子,连夫人、少奶奶们见了都亲热的喊一声徐妈,这个兔崽子好大的胆,竟然敢出言嘲讽,简直是放肆。
这可冤枉了王森,他一点嘲讽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脑子不灵光,说话又愣又直,无意之间将徐婆子给气炸了,回去暗戳戳的和三太夫人告状。
可陆何氏跪在小佛堂一心为陆彦生诵经祈福,嗯嗯敷衍几句就叫徐婆子赶紧下去,不要打扰她诵经。
……
陈五娘听陆彦生说完了从前的事,然后一起分析了一回线索,早上已经过了大半,但他们还没有任何头绪,最大的疑点还是吃入口的东西,陆彦生仔细地回忆了昨日的饮食,没有异常的地方。
这时候院墙外传来几声鸟叫,然后一个人影攀上院墙,接着跳下来,不用想是周管事来了,他手里还攥着承诺给陈五娘带的南瓜秧子。
“七爷,七夫人,我查过昨日的药渣和厨房的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周管事道,“另外寻找大夫的事,我打听到县城里来了一队逃难的人,其中有个人自称是神医,谁若给他一批草药,就帮忙救治一人,不过没人信他,只当是个笑话,我派懂医术的人去试探过,其人确实极其懂医理。”
陆彦生皱起眉,“那群人什么模样?”
周管事是派人亲自去看过的,拱手答,“个个灰头土脸,叫花子一样,不过我细看了他们穿的衣裳,虽然又脏又破,但外面是布衣、麻衣,里面却是好料子,看起来像富贵人家乔装避难的,听口音像是北方来的人。”
“那他求的是什么草药?”陆彦生问。
周管事把秧苗递给陈五娘,啧了声,“那就贪心了,要人参,还要一些日常治疗风寒、外伤的草药,谁能给得起,这不是开玩笑嘛,不过,有一丝希望就不放弃,七爷、七夫人若同意,我再去试探此人,可以的话就将他带来给七爷看病。”
陆彦生想了想,摇头“你出面太引人注目,去一趟县城要耽误一天时间,马厩那边离不开人。”
然后转脸对陈五娘道,“你去看吧,还有,不是说今日你三叔一家要南下吗?顺便回村看看。”
陈五娘确实还惦记着果儿,应了,但她又怕一离开陆彦生就犯病。
“放心,王林煮的东西再难吃,我也照吃不误,从今日起,听雪堂单独开小厨房,我会让周管事找一个可靠的厨娘,然后我出面向太爷说,将厨娘调到听雪堂来做事,不吃外面的东西,这毒药还会自己跑到我嘴里不成?”
听陆彦生这样说陈五娘才安心,吩咐了王林做饭时盐要少饭,火不要烧太大,免得将东西做糊了,又将南瓜秧子给王森,让他栽好,想到周管事爱翻墙进来,还留了一尺长的空隙生么都不种,专门留着给周管事通行,打点完这些,陈五娘才坐车出门。
王森有一说一,看着夫人的背影道,“七夫人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嘿嘿。”
“……”王林跺了弟弟一脚,七爷就在旁边呢,当面说主子的小话,这家伙实在皮痒。
陆彦生幽幽地扭过头,掀起眼皮看紧捂着嘴的王森,从鼻腔里抛出一个单音,“嗯?”
完了完了,这下要挨罚了,王森一脸的苦瓜相,愁眉苦脸的思考怎样求饶。
片刻,陆彦生松了松肩膀,无奈道,“夫人吩咐你种南瓜你不动,盯着我做甚?想让我种吗?”
“哦,这就去!”王森如获大赦,原来七爷没有听见他刚才多嘴了啊,赶紧溜方为上计。
陆彦生轻笑一声,当家主母?没错,陈娇是越来越有女主人的范儿了,和新婚夜小心谨慎的丫头判若两人。
……
从安山村到县城几十里山路,中间刚好经过陈家村,只是要多绕一段路。昨天陪陈五娘一起出来的只有王林,去县城比较远,怕路上生出乱子,周管事又塞了一个婆子,姓田,四十多岁的年纪,性子很泼辣,但做事很稳当。
一路上和陈五娘说了不少陆宅的事。
快到晌午的时候,陈五娘感到饿了,掏出手帕包着的煎饼做午饭,想到田婆子出来的匆忙,身上必是没有带干粮的,便将食物往前一推,“田妈,吃些东西吧。”
这煎饼是面粉加高粱做的,一半粗粮一半细粮,还加了油和小葱花,虽是冷的也泛着葱油香味,勾的田妈直咽口水,陆家的下人有饭吃,但吃的都吃稀的粗的,且一日只吃早晚两顿,田妈这趟不是没空准备干粮,而是压根没打算吃午饭,看着油汪汪的高粱面饼,她眼睛都瞪圆了。
乖乖,多久没吃过这样扎实的东西了。
田妈舔舔嘴唇,把脸撇开,“七夫人自个吃吧,我不饿。”
万一这新夫人只是客气,自己却一点不客气,岂不是开罪了她。
陈五娘直接拿了一块煎饼塞到田妈手里,“不饿也垫一垫,到县里还远,等咱们回来该天黑了。”
“也是,七夫人说得对!”田妈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笑呵呵的捏着煎饼咬了一大口,那是真香啊,焦香软和,吃到肚子里沉甸甸的,可比那种没几粒米的稀粥强多了。
得了陈五娘的好处,田妈的话更多了,刚才介绍陆宅的情况时还有所保留,无非是说说各房的夫人什么脾气,娘家是做什么的,诸如此类,吃了饼以后就更实在了,把各房一些公开的秘密挑拣一些重要的说给陈五娘听,这属于背后编排主子,要不是看在煎饼的份上,田妈是打死都不会讲的。
“三夫人嘛,不对,她已经被休了,现在该叫杨慧,她是脾气最坏的,不过脑子不太灵活,笨,只要表面奉承她就不打紧,真正难对付的还是大夫人,那眼睛比孙猴子的火眼金睛还厉害,只要是大夫人监督做活儿,我们是半分不敢偷懒,稍微开一点小差都会被她揪住,任凭你说多少好话都没用,心肠忒硬。”
田妈说一句啃一口饼,见陈五娘听得认真她说的就带劲儿,又打量她年纪小,比自己女儿还要小上几岁,而且面善总带着笑,心肠更加软和,嘴上说的话就更加掏心窝子了。
“七夫人,你可见过五爷?”田妈问道。
陈五娘想了想,陆宅上下里外三房院子的人太多了,就算见过她也不记得,只好摇头,“应该见过,但没什么印象,听说他脸上有道疤,还是七爷划的。”
“对,就是这位。”田婆子哎哎的叹了口气,“老婆子多嘴说几句,七夫人您千万要离五爷远些,五爷和七爷不和由来已久,五爷小的时候也是那种上进聪明的儿郎,太爷太夫人还曾指望他光耀门楣,谁曾想在县城读书认识了几个纨绔,学了一身臭毛病把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过了几年咱们七爷追了上来,读书好模样俊,把长辈的宠爱都吸了过去,衬得五爷如臭狗屎一般,他不甘心被比下去,只好拼命害七爷。”
田婆子越说越气,忽然压低声音说,“听说七爷十岁那年在池边玩耍掉到水里,就是五爷推的,七夫人,您可得小心,离这种小人远远的。”
陈五娘连连点头,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事,难怪七爷发疯时刺伤了五爷的脸,原来二人之间有宿怨。
说话间牛车已经停在了陈家村的石碑前,村口没有人,王林跳下车进村去探听消息。趁着陈五娘吩咐王林做事的空当,田妈将吃剩一半的饼藏在怀中,预备留着回去给外孙吃。
过了一会儿王林回来了,留在陈家村的还有不到十户人家,加起来不到五十口人,王林一连问了三个人,都说陈五娘三叔一家已经随村长南下了,王林还去陈五娘三叔的家里看了一眼,铺盖都没了。
“七夫人,人早上就走了。”
听得这话陈五娘失神片刻,果儿还是随他爹娘走了,这一别不知以后还有不有机会再见,想到这里她眼眶有些许发热,轻叹一声,“好,去县城吧。”
果儿是聪明的孩子,一定能照顾好自己。
牛车沿着坑洼的泥巴路继续往县城走,越往前越靠近县城,路边的灾民就越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个个面黄肌瘦,拄着拐杖拖着浮肿的双腿慢慢往前挪动。
有的走着走的就倒下去,那是饿晕了,同行的亲人连忙将其拖到路边,用葫芦喂几口水,再拿出仅剩不多的干粮喂一口,饿晕的人就会慢慢的缓过一些劲儿来。
灾民们喜欢往县城、州府去,一个是不容易迷路,二个是城里常有施粥的粥棚,所以等陈五娘一行人到县城门的时候,城门口的灾民已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这种时候,县令当然不会放灾民入城,派了守卫军守在城门口,有路引或者是本地户籍的才可以通行,灾民们十有八九是过不去的。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三年暴雨城墙失修,城墙塌了好几段,县衙正到处找茬征集人去修补,周半仙便是倒霉鬼之一,这些灾民久久进不去城,等久了有了门路听说了墙塌的消息,便会趁夜色掩护偷偷从豁口爬到城内去。
所以等陈五娘一行人穿过灾民们排队入了城,发现城内也到处是灾民,满大街都是,只要他们不闹事,衙役和守卫军也懒得管他们,由他们猫在街道上,反正留几天,这些人又会从另一个城门出去,继续南下。
出发前周管事说过那自称神医的人就在城隍庙里,灾年荒年,神仙保佑不了世人,所以城隍庙也断了香火,殿中供奉的诸路神仙蒙满了蛛网灰尘,屋顶好几个大洞,通风又漏雨,但这不妨碍灾民们抢占地盘,将城隍庙里外挤的满满当当。
“那人就在大殿金山神像后面。”王林说着在前开路,田婆子搀着陈五娘的胳膊,凶巴巴的呵斥靠过来的灾民。
“到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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