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家的人到了!听到这话的陆杨氏瞬间头也不晕心口也不疼了,松了好大一口气。
陆宅门口,杨贵标和杨许氏带着儿子媳妇,还有家里的伙计已经到了,昨夜女儿传口信回家说被婆家欺负,央求爹娘哥哥帮忙做主,一开始杨贵标还没当回事,小女杨慧的脾气当爹的心中有数,以为她是和姑爷吵架,小题大做,原本不打算来。
可做母亲的杨许氏心里门清,怕不是下毒的事情漏了馅儿。这还了得,陆家门风森严,尤其当家的老头陆二太爷,脾气大性子急,还偏心眼,特别偏爱那病秧子老七,如果女儿下毒害病秧子的事情真的败露,一定是没好果子吃。
杨许氏当即哄着丈夫、儿子儿媳说一定要来看看,说女子出嫁后若娘家不强硬,在婆家一定要吃亏的,既然妹子传了口信求助,做长辈做哥哥的一定要去撑腰。
“娘,就小妹那泼辣脾气,谁敢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个就算好了。”
杨家大哥今日本要去田里看水,最近雨水多,怕积水将田地淹了,等着挖排水渠,本是不想来的,调笑完以后见母亲脸色铁青,不敢再笑也不敢推辞,反正安山村和杨庄隔得不远,早上去一趟中午就能赶回来,也不耽误活计。
就这么着,杨家乌泱泱的凑了十多口人,走了半个时辰到了陆宅门前,他们以为的撑腰就是单纯的凑人场,好让陆家知道杨家的厉害,杨家的闺女不是好欺负的。
等到了杨贵标才发现事情不简单,来开门的小厮满脸戒备,还有好些个护院跟着他们一路往宅子里头走。这些护院是陆家养来防土匪、抢劫的,怎的防起亲家来了?
“老杨,你来的正好。”
不知不觉,杨家人被带到了陆家家祠前,陆二太爷看见这十几口杨家人,想当然的觉得他们是来打架的,陆杨氏下毒的事说不定也有娘家人参与,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干什么?”杨贵标莫名其妙,又看见女儿女婿跪着,更觉奇怪。
陆二太爷观察杨贵标的神情不像知道内情,语气才和缓一些,他就怕陆杨氏内外勾结觊觎陆家财产,若陆杨氏和娘家人有勾结谋取夫家财产的行为,他必定要去县衙报官,让他们蹲大狱。
“原来你不知道,那老头子我说与你知道知道,恕我直言,子不教父之过,教出这样的小辈,杨贵标你是糊涂蠢蛋!”陆二太爷当即说了陆杨氏的罪状,说一条,杨贵标的脸色就白一分,他只知道女儿骄纵,不知道她这样歹毒。
杨贵标当然不会轻信一面之词,立刻看向夫人杨许氏,她最偏爱杨慧,若陆二太爷说的是假,夫人早就大骂反驳了,可杨许氏低着头一声不吭,额角上还淌下几滴冷汗。
她猜到女儿做的事或许露了馅儿,但没想到事情闹到了这般田地。
陆杨氏原以为娘家人来了,自己腰板也就硬了,可哥哥嫂子目光闪躲甚至有些羞愧,一看就不会帮她出头,至于父亲则满脸凝重的瞪着自己,她连忙看向母亲,谁知到最疼爱她的母亲也不吭声。
“爹,娘,他们都欺负我,帮我做主啊。”陆杨氏焦急喊道,说着站起来要往杨许氏身边扑去。
陆二太爷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身材壮硕的婆子一左一右的摁住了她,陆二太爷不愧是掌家人,气势和头脑一样不缺,立刻趁热打铁道。
“我刚才说的事情都有确凿证据,人证、物证都有,绑了她去官府少说也要判三年徭役,你们杨家的名声也毁了,但看在两家亲家一场的情分上,我不想将事情闹大,乡里乡亲的往后还要有来往,我陆家休书一封,你们将这恶人带回去吧,好生管教,其中内情我们可以不往外传,望你们好自为之。”
杨许氏没想到这老不死的这样绝情,忍不住要叫骂,大媳妇突然拽住了婆婆的手,哀声请求,“娘,春花今年满十五了,这事情要是捅出去,她怎么说亲?”
二儿媳也搭腔,“我的俊生往后要读书考功名的,朝廷对考生的家族名声审查极严格,若小妹真的被判了徭役,俊生还怎么走读书人的路。”
杨许氏整个人僵住了,忽然意识到她要是强出头,就得罪了儿子媳妇,还害了孙子孙女,最后不仅护不住女儿反而连累自己。
“算了,回家就回家,咱家有钱,能养你一辈子,别把事情闹大了。”杨许氏走到陆杨氏身边攥住她的手,低声劝。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陆杨氏再次眼前一黑,这次是真的晕死过去。
三爷重重的叹了口气,夫妻多年竟不知枕边人是蛇蝎心肠,当即提笔写了休书,摁了手印,等陆杨氏醒来清点好嫁妆,就让她同爹娘哥哥们一起返回杨庄。
这事了了,陆二太爷又训斥了三爷几句,责骂他糊涂,身边人做出此等恶事竟然一无所知,又骂大爷做事情不谨慎,染布坊有了内贼都不知道,骂够了以后陆二太爷累了,挥着拐杖叫小辈们走,然后站在祖宗牌位前发愣,这群不肖子孙中,竟没一个看得过眼能接班的。
陆三太夫人陆何氏也没走,气恼得眼眶发红,她这做母亲没有保护好孩子,实在无能又失职。
“三太夫人别自责,此事并非你之过,老七身体不好,这档子糟心事就不要同他提起了,老七的媳妇看着伶俐,你和她说说,让她长些心眼。”
陆二太爷宽慰完,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了,留下陆三太夫人对着亡夫的排位自省忏悔许久,“郎君,妾身愧对您的托付啊,都怪我软弱,没能力护好老七……”
……
作威作福好些年的三夫人就这样被休了,成了陆宅轰动一时的大新闻,不止是陆家内部,安山村的村民们对此也议论纷纷,虽然不知内情,大部分人是站陆家骂陆杨氏活该有此下场的。
原因有二,一是陆家势大,村里的小门户都依附陆家讨生活,二是陆杨氏太过嚣张树敌太多,她倒霉当然人人称快。
在祠堂闹翻天的时候,陆彦生已经派王林套好了车,随陈五娘回陈家村。
牛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泥巴路上,晴了几日,今儿天阴了,远处飘来几朵乌云,天光迅速暗沉,雨点稀稀拉拉的落下。陈五娘一个人坐在车厢里,手边放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坚果、糕饼、饴糖,全部是普通村民见都见不到的好东西,待会见了果儿,全部给他吃。
想到果儿陈五娘的心情就好了。
雨水已经将土路泡出一个又一个坑,坑洼的道路上牛车走得并不平稳,摇得陈五娘想吐,不得不掀开车帘子通风透气,接着就见路边很多百姓推着木板车、挑着箩筐,拖家带口的行走在雨中,陈五娘探头看不见队伍的头,往后见不到尾巴,心里觉得奇怪,问赶车的王林。
“这些人看着面生,都要去哪里?是县里有善人施粥了?”
王林一边赶车一边答话,“谁还敢施粥,灾民太多了,人都挤在一起要生乱子的,这些是从北边逃难来的灾民,最近出了个传说,说北方有人激怒了天神,神降天罚,才有了这旱灾水灾,只有往南逃才有活路,好多人准备往南逃呢。”
陈五娘隐约想起是有这个说法,但今年不是灾年,而是风调雨顺的丰年,不过,天灾过去了,人祸就将到来,好像是多地出现了民乱,具体是什么情况陈五娘也不清楚,就算多了一段记忆,那也是深宅妇人的记忆,但陈五娘明白一点,就是现在留在家乡才是最好的选择,拖家带口的逃荒既辛酸又艰险。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去劝一劝这些人,想来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
到了陈家村的村口,有一块青色石碑,陈五娘叫王林停了下来,然后喊住路过的一个男娃娃,问他可知果儿在哪里。
这男娃娃认得陈五娘,吸吸鼻子叫她五姐,然后说,“在河边捉螃蟹,明天他家就要走了。”
“往南边去?”陈五娘瞪大眼睛,三叔一家后来怎么样了她不知道,梦中她在陆家后宅待了一年多才回陈家村,那时候三叔一家人早不见影,屋子都塌完了,连碎砖都被邻人捡走,只剩一点地基。
原来也跟风去了南边。
“帮我悄悄的喊果儿来,这个给你吃,告诉他我就在这里等。”陈五娘递了半块粗粮饼给那男娃娃,托他去找人,男娃娃三两口将饼吃了,噎得直翻白眼,一边撸喉咙一边点头,迈开腿往河边奔。
陈五娘不想果儿南下,多半没好下场的,不然灾年过去,三叔一家怎么还没返回故乡呢?可看她又不能和果儿直说,陈五娘正苦想着法子,得信儿的果儿已经乐颠颠的跑了过来,看五姐穿着一身干净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白白净净,果儿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对着陈五娘左看右看,“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们待我很好的。”陈五娘掐了掐果儿的脸,笑着将身边装食物的包袱递给他,“里面都是好吃的,你快尝尝。”
果儿打开包袱,眼睛一下泛起光芒来,他留着口水一样样的抚摸,“都给我?五姐,我分你一半!”
“不用,我还有,在陆家不缺吃的,果儿我问你,你们是不是要往南方逃难了?”陈五娘问道。
果儿将食物一样样摸过,没舍得吃,他抬起头狠狠点了两下,“村长说留在村里没活路,咱村还有二十多户人家,有一半要和村长往南去。”
陈五娘摸摸果儿头顶稀疏枯黄的头发,“南边不好,灾年马上要过了,留下是最好的,你若信五姐,就不要走,我隔几日就给你送吃的,陆七爷是大善人,我求求他,或许能让你进陆家当差。”
果儿咬着唇沉默了,虽然爹娘偏心弟弟对他不好,但毕竟是他的亲生爹娘,他舍不得和家人分开。
“你自己想,想明白就来陆家找周管事,他会领你见我的。”陈五娘深知这事强求不来,一切要看果儿自己的决定,看着愈发阴沉的天色,恐怕有大雨,她不好耽误太久,揉了揉果儿的脸,“姐回去了,吃的藏好,别被迫充公了。”
“嗯。”果儿攥紧小拳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满脸的舍不得。他发了一会儿愣,不远处响起他娘喊他的声音。
“果儿!果儿!回家了!”
果儿猛地一抖,抱着包袱钻入路边的草丛,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暂时将吃的藏起来,才回应他娘的呼喊。
“听到了,来了!”
……
幸好陈五娘回的早,离安山村还有二里路的时候果然天降暴雨,好在冒雨前进片刻就能到家。
雨刚下陈五娘就惦记起陆彦生的腿伤来,他伤情的轻重和天气关系很大,越阴越潮的天气越疼,不知这会是不是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