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被选中,是因为他素有勇力,可以解燃眉之急。
那么徐福呢?
莫非真的是因为他有仙缘,所以仙人愿意把如此重任交付于他?
始皇是留名千古的求仙爱好者,但他并不全盘信任那些方士,包括徐福。
他希望世上真的有神仙,可以为他带来长生,但又本能地厌恶神仙的力量会动摇他的统治。
若说没看到仙人时,他对徐福是希冀多于警惕,那么,在发现天幕遍布大秦的那一刻,这种警惕就压倒性多过希冀,甚至隐隐转化为杀意。
动摇大秦者,死。
但是这一刻,在高炉炼铁、纸,和红薯的冲击后,始皇心中有了其它的想法。
他探究的目光投向徐福,像是问他,又像自问:“徐福,仙人为什么召唤你呢?”
既不擅制竹,也非身份尊贵可以号令天下,难道真的是天生仙缘?
徐福并不知道,在系统随机抽取中,意愿强烈的被抽到的概率大一些。正是他编造的仙山谎言,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想法子上天,因求生欲而催生的强烈意愿,让他被选中——然而真被选中后,又面临着另一种压力。
他没发现他自己藏在袖下的手微微发抖,他嗓子发紧,不敢轻易回答。
他每天都在仔细揣摩,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看起来像世家子女般体格清淡的仙人,抬手便能影响整个大秦,又拿蒙恬都能对付的鬼怪没有办法。
想不通,就无法预测仙人的想法,也就不敢轻易对陛下说出揣测。
万一今天说出“因为仙人知道微臣是陛下的臣子”这种回答,明天仙人就拉了个胡人上去呢?
徐福笑容惨淡:“陛下,微臣不知,但臣愿意为陛下和大秦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始皇垂着眼看了半晌,说:“起来吧。”
徐福不敢起身,说:“臣愿为陛下解燃眉之急。”
始皇带了点兴味,问:“说说看,你能解什么急?”
徐福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在跳,他嗓音干裂异常,说:“仙人降临大秦,究竟为何。”
这等于变相承认了,仙人到来并不因他。
这是豪赌,赌陛下不会因为一些“阴差阳错”而处死他。赌他表现出来的忠心和价值足以令陛下饶恕他的死罪。
始皇唇角勾起弧度,眼神冰冷,徐福真是聪明,他知道自己反而会因为天幕不是他召唤出来而对他放心,所以索性坦白,以求得生机。
但是无所谓,这个傲慢的皇帝在心里想,聪明人才好用,他不在乎他们有什么小心思。
始皇帝从不用担心下属功高震主,养虎为患。
他微抬下巴,李斯走上去,交给徐福一块丝绢。
徐福捧起丝绢,起身后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
廊下的侍者静静走上前,轻声提醒:“陛下,子时一刻了。”
十一点十五分了。
江雾集已经做了三个纸扎人出来。
一个是个长腿的土豆,一个是个羽毛球,一个勉强初具人形,说好听点叫百废待兴。
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算很不错,奈何这里的判卷人是冲着弄死考生来的,能判59.5分的,绝不会捞到及格。
江雾集把两个最丑的纸扎人扔进塑料袋里,另一个端在手里,假如大秦那边没做成功,她就把这个留下,如果大秦送来的纸扎人更好,她就立马把大秦纸扎人留下,手里三个都扔给大秦。
她掏出眼药水润润眼睛,做好准备,知会大秦一声,便开启技能,花费双倍积分指定召唤刚刚召唤过的人,徐福。
一个身形浮现。
江雾集来不及看这个活体始皇黑历史,先把目光对准他带来的纸扎人。
——和图片一模一样!
她眼疾手快一手拿来大秦纸扎,一手送去她的纸扎,刚松开送纸扎的手,召唤来的徐福就连同三个纸扎消失在空中。
一秒钟!极限操作!
江雾集表情沉稳,在心里赞美自己:关键时候非常靠得住,不愧是你!用人不疑,果然没错,小江啊,你已经学会用人了,真优秀!
她脸上露出沉稳的微笑,对着直播夸赞:“做得很好。”
她仔细看大秦版纸扎人,这时候发现上面显眼处盖了一张精美的丝绢,上面用毛笔写满了字。
看来大秦这边大家憋了一肚子话,很想说几句。
江雾集收起绢布,把纸扎放在桌上,特意把效果图立在旁边,然后关灯躺在床上,等着鬼来。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皮鞋拍地的声音来到门前。
她突然从困倦中惊醒。
直播画面里,微弱反光的黑皮鞋踏进门里。
江雾集闭着眼,状似睡熟,实际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技能面板里,那双黑色皮鞋上。
脚尖朝前,脚后跟高高抬起,它踮着脚走进来。从皮鞋样子看,“人”还是昨天晚上的“人”,为什么脚从反变正了?
黑皮鞋进来后,居然紧跟着又进来一个人,穿一双米黄色拖鞋,不同于皮鞋的啪嗒声,拖鞋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两个人复制粘贴似的,步幅频率完全一致地走进来。
他们径直走向纸扎人。
全大秦和江雾集一起屏住呼吸。
皮鞋鬼把脸凑近纸扎人,死死盯住二十厘米的袖珍纸扎人,有些不敢置信,嘴里发出近似兽类的气音,听起来十分不满。
宣传图上,是一个和门框一般高的纸扎人,眼前的,是和A4纸上画的示意图一样高的纸扎人。
大秦的能工巧匠甚至贴心地做了一个等比例缩小的门框摆在后面,真和图上一模一样。
皮鞋鬼看起来十分愤怒,脚尖踮得极高,每一步都重重踩下,在屋里愤怒地巡视。
桌下,没有!床上,没有!床下,没有!哪里都没有!
它甚至趴在地上,在暖气片后头使劲扣,发出猫抓黑板的刺耳声音,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皮鞋鬼生气地直起身子,像斗牛那样使劲鼻孔喷气,手指对着纸扎人指指点点。
纸扎人被皮鞋鬼指着,似乎注入了精气,呆滞的黑眼珠在眼眶里一转,锁定了江雾集。
它冲着江雾集,慢慢把嘴角向上提,一直延伸到耳下,露出极夸张的微笑。
江雾集被恶心得从后背凉到后脑勺。
皮鞋鬼愤怒地离开,拖鞋鬼在门口停顿片刻,冲着江雾集露出一张青白可怖的笑脸。
屏幕里清晰接收到这个高清鬼脸,让本来莫名有点困倦的江雾集一激灵直接清醒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时,江雾集还在后怕。
……奇怪,三个鬼玩意在她屋里,她怎么会突然困了。
她睁开眼,缓缓把目光放在纸扎人身上。
纸扎人察觉到她的目光,竹签子手捂住肚子,露出一个更加夸张的表情,做出捧腹大笑的样子。
它的头一动不动,一双黑眼珠牢牢锁定着江雾集,突然,它张开嘴,露出口内尖锐的牙齿,双腿一蹬,猛地向江雾集扑来。
“啪叽”,二十厘米的纸扎人掉在桌子下面,江雾集探头朝地上看时,它两条腿犹在地上乱蹬。
挣扎一会,还是爬不起来,纸扎小人怒而胳膊捶地,活似一只进不了蚊帐的蚊子。
江雾集:“……”
她拿过来一个垃圾桶,直接把它扣在里面,上面压一把椅子,倒床上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垃圾桶里发出怪异的尖叫,江雾集被吓地一激灵,睡意从脑袋里瞬间清空。
她起身打开垃圾桶,里面的纸扎小人手抬着,维持着推的姿势,不再动弹,连眼睛也恢复了死气,不再动来动去。
江雾集用垃圾桶碰了碰它,它就啪叽倒下,十分干脆利落。
江雾集打个哈欠,打开房门,眼前出现一张蜡黄面孔,像个久病未愈的痨病鬼。
“……嗨,小江。”痨病鬼的声音也嘶哑难辨。
江雾集这才认出她是谁,大惊失色:“笑笑?你怎么成这样了?”
舒笑笑揉着脑袋,脸上大大的眼袋泛着青黑,看到江雾集精神饱满,啧啧称奇:“莫非你是隐藏在我们中间的非遗传承人?祖上祖祖辈辈都是做纸扎的,把这手艺刻进DNA里了,所以拿到就会做?”
什么?纸扎和她的精神状态有什么关系?
江雾集迷惑了瞬间,想起昨晚自己不合时宜的困倦,意识到了:“所以是纸扎……”
周玲一步三晃走过来:“对。”
马姐气若游丝还在坚强地传道授业:“我们早上讨论过,应该是这么一回事:纸扎最终必须要拿到100分,你做的成果离100分差多少,它就会用你的多少精力去补,你补给它的越多,它越强,你越弱。”
周玲靠在墙上,脸色发青:“而且……补上精力以后,最虚弱的时候,纸扎还会攻击你……额,攻击我们。”她看到江雾集身上完好无损,连个破皮都没有,说到中途改了词。
客厅里,先到的几人已经把自己的纸扎人摆上茶几,形态诡异的纸扎人后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
舒笑笑和裴芊居然是五人中状态最好的。
江雾集看到裴芊的纸扎有鼻子有眼,做得颇具雏形,只是太大了,有一人高,估计打起来费了一番功夫。
裴芊解释道:“给的材料里竹签子按需要的长度分好了,我就直接用了……也没想到这东西还会活过来。”
“但是这么做也挺好的,喏,刘哥倒是做了小号的,但是剩下的材料比我们多不少,鬼居然把他用剩下的材料也算成不成型的纸扎人,把他的精力抽了七七八八,笑笑姐早上还以为他死了呢。”裴芊满脸后怕。
刘讷直挺挺躺在沙发上,看起来气息奄奄,他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皮掀开一条小缝,看到江雾集手里的纸扎人,嘴角有一丝笑,然而还没笑开,他又抬眼看到江雾集神采奕奕的脸。
刘讷眼睛顿时瞪圆,喉咙里发出不甘的气音:“咕……呱。”
看到一样做小号纸扎人的江雾集精神正常,简直让他比自己被吸干还难受十倍。
江雾集:做人偶,大秦是专业的。资源回收也是。
鬼绝对想不到,它趴地上找了半宿的纸扎人剩余材料,早就被徐福连夜搬回大秦了。
作者有话要说:鬼(趴地上找)(扣门缝找)(打开衣柜)(失望关上)(探头看暖气片后头)(找不到,气到扣暖气片)(翻被子找)(找不到,气地踮脚)(越踮越高)(跳着芭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