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睛的颜色很浅,是无机质的浅灰色,就算笑着专注地盯着谁看时,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如同一个局外人,高高在上地审视所有人。
喜怒哀乐流于表面。
秦小芝不记得自己和他有接触,她上次来首都是在半年前,接的是八百二的活,在普通居民区。
而这个男人,有着常年身居高位,被金钱和权利浸出来的上位感。
看谁都像在看狗。
自从他出现,房间里就安静得异常。
那位歇斯底里的女人也噤若寒蝉。
秦小芝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准确地叫出自己名字,并表现出对她挺感兴趣的样子。
她木着脸颔首,就当是对他那话的回应,也不礼貌性地问问他叫什么,双手插兜就要走。
“抱歉,你们二位还需要再留一段时间。”
秦小芝还没迈出第一步,就被叫停。
她用眼神询问原因。
男人笑了下,而后牵引一串剧烈的咳嗽,是连肺子都要咳出来的那种咳法,脸颊也因此而泛起薄红。
倒显得有几分人气了,不似刚才脆弱得好像立刻就要撒手西去的样子。
所有人就都听着他咳,或多或少都有点惋惜可怜的想法。
秦小芝见他咳嗽声减弱,说:“你活不过三十。”
孙恬顿时瞪大眼睛,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们家主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话题。
在本家时,所有人都不敢提这茬,在他身边照顾的人,连稍微想想都不行。
他对这个很敏感。
景家人一脉相传的诅咒,越是能力强的,命就越薄。
景长生自出生就大灾小灾没断,咳嗽感冒发烧都是常态,后来越来越严重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就衰败下去,十八那年死了好多蛊,才让他继续活下去。
不知者无罪,但这话不适用于所有场合,至少不适用于景长生这里。
然而他表情未变,甚至笑得更真诚一些,像真的什么都不懂似的,虚心求教,“那该怎么办呢?”
秦小芝:“等死。”
这回不止孙恬,连其他人也都惊了。
不是,这话是能说的吗?
傅之衡不觉得奇怪,秦小芝说的是实话,这人应该是靠特殊方法吊着命,一旦资源供给断了,那就会死得非常、非常痛苦。
即使不断,也撑不了太久,他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不如自己了结。
景长生沉默,沉默的这几秒让孙恬非常难熬。
她心中犹豫再三,才挂上滴水不漏的温柔笑脸,“哎呀,已经快晚上了,各位都还没吃呢吧?我这就叫厨房去给大家准备食物,有忌口的直接跟我讲就好。”
说完,她又半跪在景长生的轮椅边,轻声细语,“景先生,您现在要回房吗?”
景长生摆摆手,“你去安顿其他人。”说完,再次看向秦小芝,又在笑,“秦小芝,请你和我去书房,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傅之衡眼睫一颤,冷冷开口,“我是她的助手,你可以和我说。”
“一些私人话题,不太方便外人听。”景长生驱动轮椅,转身往外去,“小芝,我在外面等你。”
很快背影就消失,其他人默默跟着孙恬走了,现在房间只剩下傅之衡和秦小芝,以及躺在床上被扎了三针的男孩。
不知道是不是绑定的恋爱系统原因,傅之衡总觉得这男的对秦小芝有那种心思。
“你和他认识?”
秦小芝摇头。
傅之衡眉头一皱,“他不是好人。”
这只是傅之衡的主观感受,如果从面相的角度来说,景长生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以肉饲鹰的好人。
秦小芝也觉得有违和感,而这违和感让她感觉有些危险。
她喜欢危险。
“懂。”秦小芝顿了下,又面无表情地嘱咐道:“我没忌口。”
傅之衡差点没气笑,“只说这个?”
秦小芝想了想,“想吃烤冷面,多放糖醋。”
傅之衡:“……”
傅之衡:“好。”
这间别墅比凌沙郊那边的别墅还要大个两倍,从书房落地窗,能看见后院的花园和喷水池。
两三个小孩,有撅着屁股跪爬在地上捉虫子的,有抓着一根树棍蹲在旁边指挥的,还有一个很安静,站在一边安静看那两个淘气的玩。
秦小芝在楼上看,景长生给她泡茶,幽幽茶香飘入鼻尖,她被这香气勾得回头,景长生捏着那价值不菲的鸡缸杯,将之轻轻放在他对面。
秦小芝坐下后,景长生并未开口,在她喝下茶水后才悠悠道:“你师父曾提过你,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秦小芝:“嗯。”
“我于是产生一定要见你一面的想法。”他苦笑着拍拍自己的腿,“可惜一直没机会。”
“嗯。”
“如今见你,果然和你师父说的一样……”
秦小芝看杯中棕红清澈茶汤,将之放下,平静道:“别编了,凌沙郊那鬼胎是你的吧?”
景长生愣了下,表情有瞬间的不受控制,抬了抬嘴角,似笑非笑道:“知道还敢跟过来?”
“嗯。”
房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怎么知道是我?”
明知故问。
他房间里有一套用来驯蛊的玲珑罐,罐子上的符号同二楼至三楼楼梯上的很相似,生怕她看不见似地摆在桌角。
还有就是他这人不太对劲,先天缺命,照理应该十八岁死,如今却是成年模样,应该是用了某种办法。
而鬼胎就是他的办法。
鬼胎凝成以后,可与他共享生命,只是命越长的鬼胎,养成的投入就越多。
不仅是钱的投入。
秦小芝想起房间里的骨灰和诡异布置,起身道:“猜的。不想和你说话,再见。”
景长生好笑道:“你一直这样吗?”
不遵守基本的对话规则,不懂人情世故,心里想的就是口中说的。
不知道该说她是纯粹,还是蠢。
秦小芝头也不回开门离开。
景长生笑了下,随后越笑越大声,到了某个节点就开始咳嗽,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久久不去。
身体的疼痛让他身体佝偻,他安静等待这股疼痛褪去,直到有人敲门,他才恢复原样。
孙恬小心翼翼道:“先生,秦小芝和傅之衡要离开,要拦住吗?”
“让他们走。”
“可……”孙恬有点急。
家主绕了这么大圈子才见到的人,就这么放走了?
景长生投来一瞥,孙恬立刻闭上嘴,悄声离开。
—
回到A市的秦小芝也没消停。
王旭枷从赵源那儿得到了秦小芝的微信,一直加,秦小芝都没通过,只好天天来她店门口蹲点。
如此蹲了一周,街里街坊的都知道有个开炫酷大摩托的帅小伙经常来找小芝。
秦小芝回来的早,正带傅之衡了解熟悉店里的东西,旁边邻居拎着一兜子苹果过来。
“小芝,上次那个助眠的香还有吗?”张婶将苹果自然放进冰箱,注意到旁边高大英俊的傅之衡,眼神一下就亮了,“呦,这小伙真俊啊,小芝朋友吗?”
傅之衡点头。
秦小芝找了香给张婶,张婶一边扫码一边道:“对了,有个叫王旭枷的你认识不?他来找你好几回了,在我家馆子一坐就坐半天。”
张婶是附近开小饭店的,秦小芝想了下,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正说话,外面传来一个隐含怒气的声音。
被他爸带回家强制染回黑发后,那股桀骜冷峻的气势不减反增,他一推门就听到二人这番对话,大长腿三两步走到秦小芝面前,“一周前才见过面,你还见过我爸,怎么能叫不认识?”
王旭枷平时从来不借他爸的威名,并且讨厌这番做法,可被秦小芝逼到一定地步也不得不如此。
毕竟在圈子里,他爸确实比他出名。
然而秦小芝软硬不吃,送走张婶后,翻出一个大黑袋子开始折元宝,连看都不看他,“没印象,有事说事。”
王旭枷不是好脾气的人,秦小芝如此冷淡敷衍的模样,放在别人身上他早走了。
火气再三下压,他才勉强整理好语言道:“确实有事。一周后是芍药杯,我们A市要出两人做搭档,年纪在二十五以下。”
“我八十。”
王旭枷忍无可忍:“秦!小!芝!”
他有些冲动地上前两步,一脚踹开叠了大半袋的小金元宝,秦小芝捏着手里还没叠完的那个,终于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他一眼。
王旭枷一下定住。
过了几秒,他僵硬地将被踢走的袋子勾了回来,并随手扯了个小凳坐秦小芝身边,也拿起一小打金纸,臭着脸帮她叠。
傅之衡也在叠,三人动作极快,一秒能出两个,很快一大袋就满了,秦小芝这才开口,“不去。”
王旭枷早料到了这点,不折不挠道:“按理来说我不该找你,但除你以外我想不到好的人选,青灵观我说同辈第二没人敢认第一,选拔出的那三个人,听说搭档是我直接就拒绝了。”
他抓了抓头发,有点无奈道:“毕竟是整个玄学圈都关注的赛事,既然是搭档就难免被拿来比较,我太强,总会把他们盖过去,到时候丢脸丢得所有人都知道。”
“其他人又实在太弱,连个静观符都要酝酿三天才能画出来。”
王旭枷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又看向傅之衡,“哥们,你也劝劝,毕竟关乎咱们A市玄学名声呢。”
说完,又顿了一下,盯着他那张脸出神道:“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感觉你……好面熟。”
傅之衡手上动作不停,又展开一个大袋子,王旭枷定定地又看了一会,突然道:“你和我们师祖挺像的。”
秦小芝:“他就是。”
傅之衡开始叠第二袋金元宝,元宝一袋三十,很快就中元节了,这次秦小芝事情比较多,没来得及提前准备,只能赶工。
并且拥有了非常好用的赶工小助手。
傅之衡骨节均匀的手指,三两下就将一张巴掌大的纸折成了元宝,动作利落娴熟带着美感。
王旭枷笑出声,“对对,我们祖师爷放着青灵观、抚鱼观、三元观几千个弟子不要,蜷在这么个小地方给你叠元宝。”
傅之衡手指一顿,抬眸看他,“几千?只有这些吗?”
几千人,同一流派,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多了。
“想清楚你在说什么。”王旭枷以为他是在挑衅,神情也冷了下来,“不要因为和我们师祖长得有几分相似,就肆无忌惮胡言乱语。”
傅之衡:“……”
秦小芝:“……”
“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我?”
王旭枷被两人盯得头皮发麻,幸好在此之后,两人目光又变回正常。
“小芝!”孙曦还没进门就大着嗓门道:“最近有没有空?有点事要求你。”
王旭枷正气着,眼神刀子似地往地与孙曦相对。
这他妈又哪来的,和他抢人?
作者有话要说:俺来啦!
大概可能还有一更,正在写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