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倾惊讶得张着嘴巴不知该作何反应。
敕巡司现下在京州城竟是这般亲民,是想去就能去的吗?
她圆乎乎的小脸几乎将“疑惑”俩字写在了上面,看得对面那人失笑:“你这是什么表情?敕巡司里有兵器库,虽说比不上军营和宫里的那些,却也是有不少好东西,你不想去看?”
倒也不是不想,但她更想去敕巡司办另一件事。
元倾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凑近些问她:“所以……你是敕巡司的人?”
“不是啊。”她摇头。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元倾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哦……”
却听到人家接着说了一句:“但我爹是。”
方才沉寂下去的心忽然又兴奋地跳到了嗓子眼,“那你爹一定认识总使大人了?”
元倾一双小鹿眼亮晶晶的望过去,那满怀期待的眼神让人觉得自己若是给了否定的回答都是错一样。
对方显然被她这副可爱模样给萌化了心,满眼疼爱地看着她半晌,话都说得有些心不在焉:“当然了。他不但认识,而且每天照镜子都能看见呢!”
元倾一惊,下意识地捂嘴压低声音:“所以……你是总使大人的女儿?”
那人下意识要点头,却忽然觉得不对,立刻板起脸色双手护在胸前:“恩?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明明还束了胸,脸上也未涂脂粉,甚至为了方便男装都很久没有修过眉,任其肆意生长。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这么快识破。
元倾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只是方才一眼便看出了对方是女子,更像是一种直觉。
“就……用眼睛。”这回答十分诚恳。
“……”
那人怔了片刻,望着元倾欲言又止半天也解释不出一句的模样,终是摆摆手选择放弃。
“算了,认出便认出了。我叫施月,是敕巡司总使施明玄的女儿。”
“所以你找我爹是有何事?”
暮色四合时,晚霞染红了京郊的树林,疏影落入空荡荡的院子,就着暖烘烘的颜色,平白添上几分生气,便显得不那般荒凉了。
铁链的声音缓慢地响在院里,瘦高的身影在石几旁坐下,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门口。
他被关在这里已半月有余,期间鲜少有人来探望。毕竟他前些年斩杀忠臣之事被传扬了出去,早已恶名昭彰,如今又亲手“杀”了将自己养大的母后。
像他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是那些自诩正义之至的朝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哪还有人愿意与他攀上关系?
除了昨晚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姑娘。
蔺晗之眉心不自觉皱了一下,恍然看见门口又出现了某个笨拙的身影。
似乎又有一弯彩虹落在她的身前,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儿上明明沾了灰尘,却衬得她更加可爱,宝珠般的眼睛映出他孤单寂寥的身影,樱唇一张一合仿佛在叫他的名字……
“笃笃。”陈旧厚重的木板被人敲了两下,将院里那人的思绪强行拉扯回来。
蔺晗之定睛望过去,便见此刻门缝外正有个小脑袋瓜想要探头进来,漂亮的小鹿眼里满是欣喜。
“殿下,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元倾本想着像早晨一样将门推开,可锁门的链子不知何时又被修好了,她推门推了好半天也拉扯不动那把锁链。
“咦,他不是坏了么?”她拎着一堆吃食,这会儿只能将将腾出一只小手去拽那链子。
头顶忽然传来某人冷漠的声音:“你回来做什么。”
蔺晗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洒进院里的霞光吞没了他的半个肩膀,脸色却隐在门檐落下的阴影中,苍白与橘红中间又夹着衣裳的灰白色,一时间竟有种病态的美感。
元倾被美色惊艳,无声地惊叹着某人的美貌,竟忘了质疑他方才走路时为何没有拖动锁链的声音。
“我来给你送吃的啊。”她诚恳道,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提起来晃了晃。
可那人显然并不领情,只板着张脸看她:“不需要,你最好离开京州城。”
元倾瘪嘴,忽然觉得太子殿下的容貌也没有那么惊艳养眼了。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她十分在意的人呢?
自己的恩人当然哭着也要给救出来。
元倾耐心地拿出一串糖葫芦递进门缝,认认真真说着:“我不会离开的,我说过要救你就一定会办到。你饿了一天赶紧吃点东西吧!”
“……”
蔺晗之没说话,只垂眼望着她手里那一串糖葫芦。
红色的山楂外面裹着一层亮晶晶的淡黄色糖衣,隐隐散发着香甜,确实诱人。
他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元……”元倾下意识回答,却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能暴露身份,于是连忙张圆了嘴改口,“阿圆,我叫福阿圆!”
蔺晗之探究的目光从她慌张却又故作镇定的表情上扫过,最后落回到面前的那串糖葫芦身上。
他微微颔首:“确实很圆。”
元倾自然以为他是在说糖葫芦上的山楂,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特意挑了最圆最大的一串!你快尝尝。”
大约是举了太久有些累,她手一伸那串红彤彤的果子差点怼到蔺晗之脸上。
元倾慌忙想要道歉,却感觉手上一轻,那人已微蹙着眉头把糖葫芦给接了过去。
蔺晗之转过身往回走,还不忘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说的是你。”
“啊?”元倾一怔,低头去看自己这尚未发育完全的小身板,忍不住怀疑,“有吗……”
明明她从善州一路赶过来披星戴月,人都瘦了一大圈,若是母妃和阿姐见了可都是要心疼的,怎么会胖呢?
等到她再抬眼,蔺晗之早已经走回了屋里。
此刻天已暗下来,最后一丝光亮也被远山吞没,京州城内的万家灯火亮起,就连京郊路边的客栈都早早亮起了灯,唯有元倾眼前这座宅子顺从地被黑暗吞没,毫无还手之力。
她小小一只的身影站在门外,树影投落在地被拉得老长,不时被风吹得晃荡几下。
元倾忽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却也不敢回头去看,只弱弱地去叫蔺晗之。
“殿下……殿下你要睡了吗?”
倒是先把东西都拿进去啊。
元倾吸了吸鼻子,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东西一件件从门缝塞进去,大不了就往旁边那扇动不了的门底下塞一塞,免得明儿一早兄长他们来巡查时发现。
她蹲下身,卖力地伸着自己的小短胳膊小短腿将东西塞进去,却忽然听到锁链的声音又响起来。
元倾抬眼,便见蔺晗之手里举着昨晚那盏破旧的灯笼正往门口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今晚的灯笼比昨晚亮多了。
起码太子殿下的脸看起来并不那么吓人,而是有了几分温柔的美感。
真是奇怪,有些人光是这样看着就能让人很开心。
元倾弯了弯眉眼,没等他问便直接道:“殿下,这些东西你都拿去吃吧,如果再遇到他们不给你饭吃,你就拿这些先垫一垫,等我过几日来给你拿更多好吃的!”
蔺晗之正要递出去的手一顿,“你这几日都不来了?”
“恩,我已经找到救你的方法啦!”
元倾说话时总是眼睛亮晶晶的,两腮也跟着鼓起来,粉嫩的脸蛋儿被灯笼昏黄的光照着,一颦一笑都十分可爱,“我今天还遇到了一个贵人,她带我去吃了好吃的,还帮我找了住的地方。她明天还会再来找我,我们一起去查线索!”
“殿下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她话音还没落便听到肚子奇怪的声响:“咕噜噜——”
蔺晗之:“……”
他挑了下眉,“你的贵人带你去吃了好吃的?”
“是……是啊。”元倾不好意思地去捂自己十分没有眼力见的肚子,脸颊浮上两朵红晕,“我只是……”
她总不能说施月本来是要请吃饭的,但自己实在担心他所以拒绝了施月的邀请,并且花了一大半的盘缠来给他买吃的吧?
她悻悻垂下头,心虚地咬了咬嘴唇,半晌也没能找到一个合理又不让人担心的解释。
“拿着。”蔺晗之似是叹了口气,将手里拿着的糖葫芦又递还出去。
元倾眨眼,不太明白他是何意,只目光落在那串胖乎乎的山楂上,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糖葫芦这么好吃他怎么一个都没动,还一直拿在手里?
“我不爱吃甜食。”他说着垂眼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堆东西,“还有哪些是甜的,都拿走。”
“啊……”元倾不免有些失落。
以往她给家里人带东西的时候也都是带自己喜欢的,因为父王和母妃说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们就喜欢。
这次为了给蔺晗之买吃食她还绞尽了脑汁,京州城的食物与善州大有不同,她是央着摊铺老板让她一一尝过,才挑出了这些味道不错的,又一大半都是甜食。
早知道该先问了殿下的口味……
可她明明记得那年蔺晗之说过,她分给他那块桃酥很好吃。
蔺晗之看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歉疚。
他轻咳了下,沉声:“我喜欢盛安街玉臻楼的菜式,你下次若想买,去那家。”
“好!”元倾立刻点头,重复道,“盛安街玉臻楼,我记下了!”
等到元倾喜滋滋地吃掉一串糖葫芦,又将一堆甜食塞进自己的小包袱准备离开,蔺晗之才将门缝打开了些,刚好够把灯笼递出去。
“我视力好用不到,又没地方扔,你带走吧。”他面无表情地说着,又将火折子也递了出去。
元倾懵懂地点点头,“好,那就交给我吧!”
待到她的身影远了,院子里也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只有月光慷慨地洒进来,照得院中间的铁桩泛着清冷的光。
蔺晗之转身回到屋里,便见漆黑的角落有个身影动了下。
他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到那人微妙的表情,脸色不免又冷下来,“有话直说。”
那人一袭夜行衣,从阴影中走出,大喇喇地坐在蔺晗之那张破得几乎只剩个板的床上。
“我记得你那远房表妹嘉安县主也曾深夜来探望你,倒不曾见你用灯笼给人家照个亮。”
蔺晗之不说话。
那人反而来了劲头:“你不是晚上不点灯便睡不着么,怎么连火折子都送出去了?”
“咣!”院里的铁桩猛地传来一声响。
冷风嗖地从耳畔刮过,铁链已然绷紧,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隐隐泛起寒光。
那人被逼到墙角,蔺晗之的手肘死死卡在他的颈上,原本披散在前襟的长发因为方才过于快速的动作而落到了肩后。
他眸光微冷,声音亦是:“顾大人,我的耐心十分有限。”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后,
顾:哎呦呦,我视力好用不到灯~(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