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如听劝,纪明珠让她向罗紫柔学习,她还真在课堂上,分了半分心思,关注了一下罗紫柔。
只需分半分心思,原因很简单,罗紫柔作为另一个学霸,本身就十分引人注目。
那些先生们绝不会抽她和纪明珠背的书、答的题,他们就喜欢叫罗紫柔作答。不叫萧景昭大约是因为,他实在是太逆天了,已经没什么回答这些问题的必要。
比如眼下,钱先生先是让罗紫柔答了一道诗论,赞许了一番后,又拿出一沓宣纸,正是上回旬休让大家写的诗。
“这回的诗,也数萧景昭和罗紫柔作得最好!”
钱先生依次点评他们的诗,尤其是这两人的,他先把诗念了一遍,再逐句欣赏,让大家向他们二人学习。
对两人大加夸赞一番之后,钱先生才接着讲其他人,指出其长处与不足,讲完一个人的,就让那人上台把自己的作业拿回去。
沈玉如那天认真听她爹讲了一下午的诗,现在再来听先生讲意境、格局,竟然也能听懂一些,因此没有再自己学习,专心听起课来。
钱先生一向按照他觉得最好到最不好的顺序点评,沈玉如听了半天,都没听到自己的,不由有些失望。
那首诗写得她自己十分满意,她爹也说不错的。
以前这些诗文,大多时候是她爹替她写的,她自然懒得去关心排名,钱先生应当也知道她自己写不出那样的诗来,公平起见,通常把她排在最末。
但是天地良心,这回的诗虽然有她爹在旁边辅导提示了许多,却实打实是她自己写的。
沈玉如正想,谁让她以前总偷懒呢,听着听着,又觉得有些不对。
一开始钱先生读萧景昭他们的诗,她以为是学霸文思泉涌,这才写得比她长,可是她现在听下来,怎么大家个个都写那么长,还个个都写了两联对仗。
她赶紧戳戳好友:“为什么大家都写了七律,上次先生说了要写七律吗?”
纪明珠正在打盹,被她戳得一个激灵,刚醒过来没注意压低声音:“我哪儿知道。”
钱先生如炬的目光立刻扫向她们这里。
“以上这些,虽仍有需要精进之处,但看得出大家都是用心想了的。”钱先生话锋一转,“却也有人,把七律写成五绝,大约是觉得五绝少几个字,能偷懒?”
甲班的优等生们以为先生在开玩笑,都颇知趣地笑起来。
沈玉如捂脸,果然如此。
她现在只希望不止自己一个人犯了这种错,别让她一个人丢脸。
然而钱先生还是毫不留情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沈玉如。”
她没法,只好站起来,在一众人的哄笑中去拿自己的诗。
甲班的学生可能没想过会有人犯这种错误,都有些戏谑,沈玉如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想知道萧景昭是怎么看待她这样丢人的时刻,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视线不期然落入一双带着笑意的温润眸子里,似乎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像儿时他们一同品尝的那杯蜜茶。
他似乎没料到她这时候会看向他,怔忪一瞬,清俊少年含笑侧首,轻挑眉梢。
沈玉如呼吸一滞,心跳猛地抢了一拍。
她连丢人都忘了,满脑子只剩下他一个,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嗤,骤然回神。
顺着声音瞧过去,正是坐在萧景昭后面的罗紫柔。
沈玉如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绪有些纷乱。
幸而钱先生并没有读她的诗,让她更丢脸,也没继续揪着她说,就这么让她过了,接着去讲纪明珠。
在班里,明珠自来都是排在她后面。
沈玉如对此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主要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离谱了,很难想象有人能比她还离谱,尤其是每次都能离谱得这么稳定。
“还有纪明珠,不知道从什么野书上抄的?这回作业,记你没交。”
“天下文章一大抄,还不许我抄了?”纪大小姐嘀咕着,上去领了诗。
沈玉如严重怀疑,她是话本子看得起劲,顺手从上面抄了一首凑数。
……
到了午间,她要和纪明珠一块儿去县学食堂。
纪明珠瞅她:“你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你的景昭哥哥?”
“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去哪儿都跟着他吗?我觉得,现在就可以。”
“那都是我什么时候说的了,今天早上的话才是重点!”纪明珠挤眉弄眼,要不是怕别人听到她们的小心思,几乎就要憋不住直说了。
沈玉如绞着手指。
萧景昭实在是太好看了,对着他那张脸,她就很难克制住自己。
尤其是早上那个侧首挑眉的动作,他好像更好看了,她差一点点就要更喜欢他……不过眼看纪明珠都要冒火的神情,她到底还是磨磨蹭蹭地去了。
纪明珠以前就毫无自觉地在他们俩一块儿去吃饭的时候,跟着他们一起,孜孜不倦当一根大蜡烛照亮他们。现在她自觉要给阿妧当军师,为她的联考出谋划策,跟得更加心安理得。
只是她没想到,韩诩和陆轻尘也跟了上来,他们一下子就从三人小团队变成了五个人一起去吃饭。
纪明珠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人绝对是想借此从萧景昭身上学东西,早知道她就不该贪那一顿羊肉锅子……
几人到了食堂。
县学给食堂补贴了一半价格,物美价廉,算是给学子的优待,保证贫寒人家的子弟也不用饿着肚子读书。
这是当年女帝大办学堂时定下的规矩,新帝即位后改了许多东西,这一条却一直沿袭下来。
买了饭坐下,陆轻尘还在念念不忘罗紫柔手里的真题。
“上回景昭兄说我与韩诩考莲湘书院,在中与不中之间,倘若能拿到往年的考题,研究一番,考上的几率便大大提高了。”
纪明珠:“人家现在忙着院试,没空跟你们聊书院。”
韩诩、陆轻尘:“……”他们想起来了,同为甲班学生,萧景昭还比他们小一岁,已经是个童生,不日就要考秀才去了。
而他们今年没考上童生,还得明年再继续考……忽然就有些后悔跟他们一桌,好像是来找打击的。
萧景昭上回直接扎心,这次却说:“罗紫柔不可能把题给你们看,而且她手里最多也只有一两年的,你们有这功夫,不如查漏补缺,巩固基础。”
纪明珠立刻在饭桌下扯沈玉如的袖子,对她猛眨眼睛。你看,萧景昭都知道,罗紫柔不会把题分享出去,就你傻乎乎的。
沈玉如想了想,问:“罗紫柔能考上万岳书院吗?”
萧景昭有些意外她这么问,思忖片刻:“考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只看她平日的表现,有可能。”
“那你觉得,我呢?”
萧景昭又带了笑意:“……凭你的绝句?”
“……”
沈玉如之前就在想,他明明一直嫌自己是个烦人的笨蛋,早上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现在她确定了,什么宠溺,不存在的,他分明就是在取笑自己!
小姑娘嫩生生的脸蛋又气鼓鼓的,一只撒花蝴蝶绣鞋踩在了元青布面上。
萧景昭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洋洋得意的神情,不动声色,继续冷静自持地用饭。
……
食堂另一边,用屏风隔出了一小块地方,供先生们就餐。
钱先生今日特意喊住了沈秀才,与他坐到一处。
“清淮啊清淮,你真是纵女无度,又替你女儿写诗!”
他们都是文才科的先生,平日引为知己,交情颇深。
以往沈清淮都直言不讳“家中唯有这一个爱女”,没办法,不宠着还能怎么样呢,今天他却道:“哦?”
“你还同我装什么,那绝句你敢说不是你写的?”钱先生一副料定的样子,“不过你绝对想不到。”
钱先生故意吊他胃口,沈清淮也从善如流:“我想不到什么。”
“你想不到,那天,我布置的是七律!”钱先生终于笑起来,举杯咂了一口清酒,“全班只有你女儿交上来一篇五绝。”
沈清淮也抚额低笑。
他那天见阿妧支支吾吾的,就觉得可能会出错,通常绝句是给玄字班和黄字班布置的。
“小女顽劣,道成兄见笑了。”沈清淮给他添了酒,“不过那首绝句,确实是她自己写的,我教了她许久才硬写出这几句来。”
“此话当真?”
“这有什么不能当真的,我替她写这些课业,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你吗?”
钱道成凝眉,又回忆了一遍那首绝句。
他先前以为是老友写的,品味了许多遍,已经熟记了,一边想一边不住点头:“竟是如此,难怪这回的诗格外清丽,若是令爱所作,倒更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