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游学太学(已补全)

当第一朵迎春花开始绽放的时候,万年公主就曾委婉地表露出到太学学习的想法。当时皇帝虽没立马拒绝,可也没给予肯定的答复,态度颇有些模棱两可。

但在刘晞的巧妙斡旋,皇帝终究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太学——这是世家子弟的聚集地,是寒门循吏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也是雒阳乃至大汉舆论的中心。

简而言之,这是天下最大的名利场。

它能带给刘晞最迫切需要的东西——名望和人脉。

诚然,无论是她出生时的祥瑞之兆,还是作为卢植高徒的身份,都为她带来了不错的名声。

但这远远不够,她若想名正言顺地获取王朝的权力,那么万年公主的美名就不能只在宫墙之内传播。

她需要煊赫的声望,需要无双的美名,还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如此,才能补足她天生的弱势——身为女子的身份。

……

马车缓缓行驶在道路上,马车前挂着的鸾铃像是真应了它的名字,发出清脆而悦耳的铃声,仿佛山间鸾鸟于百花间歌唱。

忽然,路旁传来孩童稚嫩的呼声,“公主,公主!”

巷间的小路人声鼎沸,故而驾车的御者并没注意到这道稚嫩的童音。

但刘晞向来敏锐,自然没忽视这道声音,她微微侧头,淡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御者这才发现车后跟了个五六岁光景的小女孩,如实将情况禀报给车厢内的万年公主。

她轻轻拉开车窗的帷幕,道:“那便暂且停下吧。”

“是。”御者恭谨领命。

后面跟着跑的小女孩看到马车停后,脸上挂着的笑容愈发灿烂,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乖巧地站在车窗旁,眉开眼笑地唤道:“公主!”

随侍在旁的蒹葭有些不悦地压低眉峰——这孩子委实有些失礼了。也许,她该早点下车劝走这莽撞的孩子。

刘晞浅笑着抬手,止住了蒹葭起身的动作。

她对这孩子有几分印象。前几日,这孩子的母亲恰好倒在了刘晞往返太学的路上,蒙刘晞所救,才保住了性命。

她稍稍低头,温和地看向窗外的孩子,问道:“你阿母的病好了吗?”

眼前的小女孩颇有些受宠若惊,既羞怯又讶异地瞪大了秋水般的眸子。

像仙人一样的公主,竟然还记得自己!

她紧张地揪着自己的粗布衣裳。这时候,小女孩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冒昧。

“公主,谢谢您的恩情。”因为紧张,她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东西、但,但我想将这株花送……送给您。”

小女孩拿的是一株蓝紫色的鸢尾花,花开得很漂亮,参差交错的花瓣相互映衬,就像展翅欲飞的蓝蝴蝶一样。

但小女孩已经抱着花在这等了很久,所以鸢尾花已经因为脱水有些蔫了。

小女孩也注意到了这点。

于是她的头越来越低,脸也涨红了起来,嗫喏着不敢再说话。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笑声,她闻声抬头,便见那姣姣若九天玄女的公主接过了花束,说道:“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小女孩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记得呆呆地点头,直到刘晞与她告了别,她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这花一点也不好。”系统冷不丁地出声。

刘晞已经习惯了系统009时不时的说话声,半点儿没露出异样,回道:“怎么不好了?鸢尾不仅生得好看,还能入药治病。”

这样纯真而不掺杂任何利益与算计的礼物,她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能遇上几回。

系统避而不答,只是闷闷道:“总归我不喜欢。”

刘晞再不与它搭话,低头摆弄起手中的花,因为她心中十分清楚:每到这种时候,一向不太聪明的系统就好像短暂地拥有了脑子,怎么也套不出话。

她刚想让御者继续驾车,就听到外边儿传来一道喑哑难听的声音,“公主受教于太傅门下,却不知礼乎?若是知礼,何以乘车不恭,立身不肃?”

《礼记·曲礼》曰:车上不广欬,不妄指。立视五雟,式视马尾,顾不过毂。

意思是说当人们乘车时,眼睛要直视前方,手要放在车轼,不能高声咳嗽,不能随意指摘窗外的景物,非必要时不能回头……

按照汉代这套乘车的繁琐礼仪来看,刘晞从窗口与人交谈的行为的确有些失礼。

然而,上面这一套大多适用于仅有华盖的安车,是用来规范乘安车的士子官吏们的礼仪。

而刘晞所乘的车四面皆有遮挡,乃是时下贵妇人最喜欢的軿车。最重要的是,这车本就可坐可卧……没那么多烦人的规定。

所以外边儿那人的行为属实是鸡蛋里挑骨头,多半是来找茬的。

以如今的情境,她若以公主之尊去和外边儿那人争辩,无论是输是赢,都显得有些掉价了。

“此人怎敢如此狂妄?公主,请令卫士将这竖子押下去!”蒹葭的声音难掩愤懑。

“稍安勿躁。”刘晞神色不变,“你且附耳过来。”

此处离太学不远,没一会儿,周围就聚集起好些太学里的学生。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拦在马车前发难的李贤没管周围这些议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公主确实素有美名,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愈是美名远扬,愈是地位崇高,就愈能显现出自己的不畏权贵,就愈能提高自己的名望!

如此完美的一块垫脚石,一定能让他在来年时成功被举为孝廉。

想到这里,李贤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青云直上的未来。他心中激荡不已,喜悦之情简直要透过肤表流露出来!可又惦记着众人在场,只能刻意地挂上气愤的神情。

两种情绪扭曲地交织在一起,让他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容,顿时变得可怖起来。

车前的帘子终于被掀开,下来的却不是众人翘首以盼的公主,而是她身边的侍女。

李贤脸上的神情一滞,紧接着便是大怒。

竟让个小小的侍女出来传话!

但愤怒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此举岂不是更能显示出万年公主的跋扈无礼!

只要他将话说的漂亮些,再多花些钱财请人传扬,说不定还能将此事变成个人尽皆知的“典故”呢。

他犹在喜不自胜地设想着将来种种,那边的蒹葭却已然开了口,道:

“ 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我家公主拜在卢太傅门下,学的乃是先贤的仁礼之道。却不知足下师从何处,竟悖圣贤教诲,出此不逊之言?”

李贤顿时横眉怒目,口不择言地骂道:“无知妇人!安出此颠倒黑白之言?分明是万年公主无坐车之容,我才出言指责。”

“窃闻衣饰行止不过是礼之末节,仁义才是礼的根本所在。孺子天真烂漫,若一昧坚守俗礼,反令其拘谨惶恐,公主所为,乃是基于仁义之举,有何不可?”

蒹葭言笑晏晏地反问:“我不过一无知妇人,尚知其中道理。足下既读圣贤书,怎的却本末不分、轻重倒置?”

李贤这才有了些不妙的预感,不愿再与这伶牙俐齿的侍女争辩,梗着脖子道:“公主若非心虚胆怯,为何对大家避而不见?”

蒹葭又笑道:“公主不见足下的原因,当与孔子不见孺悲的原因相同。”

孔子不见孺悲,这便是《论语》中的一则典故了。

孺悲受鲁国国君之命,往孔子处学习士丧礼,但这人在初次拜见孔子时,既没有国君的荐书,也没有自己的拜帖。

孔子不喜他的无礼,以生病为托辞拒绝了他的求见,却又在派人传话后立刻弹起了瑟,有意让孺悲知道自己装病。

——孔圣人虽拒绝了孺悲的求教,可此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教导呢?

蒹葭这话不但巧妙地斥责了李贤的无礼,还在无形中将万年公主比作了老师,把李贤当成了前来求教之人。

李贤好歹在太学读了这许多年的书,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当下便有些气急败坏,差点连面上的风度也没稳住。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场的太学生循声望去,然后不约而同地躬身拱手,行礼拜见。

来人头戴梁冠,身穿鸦青袍服,看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他拱手回了一礼后,又看向李贤,道:

“夫礼者,君子立身之器也。私以为,礼仪之功用,在于正身立己,而非约束他人。李生有些偏颇了。”

李贤倒也还算聪明,他知道今日所谋必不可能成功,继续纠缠反倒会沦为笑柄。便当机立断地表示受教,又往刘晞的方向深施一礼,状若诚恳地道歉后,灰溜溜地逃离了此地。

刘晞适时下了马车,朝着那位来客见礼,“见过先生。”

她来太学前便调查过诸位经学博士,自然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此人正是在太学教授《春秋》的博士刘陶,乃西汉淮南厉王之后。说起来,也能勉强算作本宗长辈。

刘陶拱手还礼,笑道:“久闻公主令名。”

“不敢,是先生过誉了。”

“某从前虽听说康成公家中的婢女精通诗三百,却觉其中颇有几分夸大之辞。今日见到公主身边之人,才知道是某见识短浅了。”

说完,又小小地朝蒹葭做了一揖。他生性不拘小节,平素也不修威仪,并不觉得向侍女行礼有失身份,反而打心底里觉得这女子有灵性。

如此寒暄几句,刘陶又道:“某与公主似乎颇有几分缘分,不知可有有幸请公主移步寒舍,详谈一番?”

刘晞脸上的形容始终得体,温和回道:“先生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愿。您请——”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