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安早早地让马车停在巷口,江采霜一出现,两人便一同前往槐街。
江采霜不满地道:“不是说今日一早便告诉我吗?怎么你又不见了。”
谨安陪着笑脸,“小生也是临时有事,在此向道长赔罪。”
“你昨夜想跟我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抽干荷花池打捞尸体,道长应当早已知晓。”
“我早上去醉香坊看到了,”江采霜恼他几次三番突然失踪,故意说道,“原本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但已经告诉别人了,你自己去问燕世子吧。”
谨安笑着应下,“好。”
马府院子里设办了灵堂,可一个来吊丧的人都没有,整个灵堂空寂寂,只有几个下人安安静静地跪在两边奠祭,显得尤为凄凉。
他们到的时候,案发现场已被官府处理过。马兴凡的尸体被走,地上用石灰水描摹出了尸体原本所处的位置。大部分瓷片都在石灰线以外,只有原本尸体脑袋的位置,留有一片瓷片。
屋里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窗牖紧闭,光线昏暗,还残留着难闻的血腥味。
谨安的视线落在尸体之前躺过的位置,上次来时虽然匆忙,但他隐约记得,尸体脸上并没有落碎瓷片。
那么这片瓷片,就只可能是压在马兴凡脑袋下面的。
是官兵抬尸体的时候出了差错,还是……
江采霜向前迈了一大步,绕过地上的石灰线,蹲下身,仔细端详地上那截柳枝。
昨日兵荒马乱,没来得及细细查看案发现场,也就没有注意到,柳枝的断口跟前面几次是不一样的。
凑近一检查,江采霜就发现了不对之处,“咦?乍一看这截柳枝与上次树妖留下的树枝相差无几,可这断口却有细微的不同,应当是有人从柳树上剪下来的。”
树妖留下的柳枝,断口处残留妖气,可这根柳枝却断口整齐,并无任何不干净的气息。
“不过这两日是寒食清明,人人戴柳,剪柳枝也不算什么了。”说罢,江采霜正打算放弃这个线索。
谨安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分析道:“若是寻常柳枝,不慎落在这里不算什么,可这根柳枝出现在这里,却有些怪异。”
江采霜看向他,“什么意思?”
“这截柳条约莫手臂长,一端枯萎,一端翠绿,长短颜色都跟前几次树妖犯案留下的柳条极为相似。若是偶然间出现在此,未免太过巧合,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精挑细选,故意留在此处。”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若不是柳条与之前的相似,我昨日也不会一看到它,就想起了树妖。”
谨安沉吟道:“可柳枝的细节只有官府中人知晓,凶手是从何得知这些事?”
“会不会是前几次案发时有人在现场,凑巧看到,所以记下了柳条的特征?”
谨安摇了摇头,“前三次发生在歪柳巷的命案,每次柳条都留在了很隐秘的地方。案发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有人注意到多了一支柳条。”
更何况,三起命案都发生在青楼,楼里姑娘本就有插花折柳的习惯,多了条柳枝,实在太过不起眼。
江采霜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谨安。
谨安目露疑惑,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采霜心虚地眨了眨眼,挪开视线。
她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谨安稍加察言观色,便猜出了她的意思,顿时气笑了,“道长这是怀疑,是我把消息透露出去的?”
江采霜张口反驳:“我没有。”
她只是觉得,那日初见,谨安就把柳树枝的事告诉了她,可见他防备心不重。
谨安似是不悦,轻哼一声,“我信任道长,才将案情隐秘如实告知。谁知到头来,反倒引起了道长的猜忌。”
江采霜越听越脸红。
既然是一起合作探案,自然不该相互猜忌。
她连忙红着脸致歉,“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怀疑你就是。”
谨安掀起精致的眉眼,看向她的眸光似嗔似怨,“小生对道长一片赤诚,道长如此猜疑,可真是伤了我的心。”
江采霜被他看得不自在,脸颊微热,“我同你说笑呢,你千万莫当真。”
谨安不再追究,江采霜长舒了口气,不过却觉得他方才那个眼神,给她的感觉实在熟悉。
“谨安,我怎么觉着,你跟燕世子这么相像?”
谨安挑起狭长的眼尾,“哪里相像?”
江采霜望进他深邃多情的眼中,犹疑地回答,“声音,神态……尤其是眼神。”虽然谨安的长相不似燕世子那般,美得雌雄莫辨,但有时他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充满蛊惑的一面。
譬如现在。
男子俊俏的脸近在咫尺,肤白唇红,眼尾上勾,眸光深幽,不知藏了多少缱绻。
“我有时候会想……”江采霜迟疑着,目光带着探寻。
谨安笑问:“想什么?”
江采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就在谨安以为,自己的身份被小道长看穿的时候,却听到江采霜语气认真地做出判断:“我想,你不像是正经读书人。”
读书人不都是正派端庄的么,哪有读书人这么……妖里妖气的?
谨安听了这话,被呛到似的咳了起来,俊秀的面庞泛起红晕。
江采霜忙问:“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谨安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
她盯着自己看了这么久,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谨安清了清嗓子,压着笑意提醒道:“道长,我们该搜寻线索了。再耽搁下去,今日便破不了案了。”
“噢,对,我们赶紧查案。”
话题就此揭过,两人继续在屋中搜寻线索。
“既然人不是树妖杀的,我猜凶手肯定是用了什么办法,在案发的时候把自己藏起来了,所以才没被马府管家发现。”
可是这屋子就这么大,一览无余,似乎没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屋里布置简陋,连套桌椅都没有,倒是软塌上有个矮桌,江采霜本想将矮桌挪走,细细查探下面有没有暗格,可矮桌是与软塌连在一起的,取不下来。
挂起的帘帐后面是内室,尽头便是一张床,除了被褥以外,江采霜只翻到了一本小册子。
还以为上面能记着什么线索,结果册子里全是不堪入目的合欢图画,被江采霜嫌弃地丢到一边。
“这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江采霜将视线抬高,“房梁上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梁上积灰重,没有藏身过的痕迹。”
“真是奇怪。”
在江采霜仔细查看窗棂上的灰痕的时候,身后传来谨安的声音,“道长,这里有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江采霜回头,见他站在博古架旁边,“那里我刚才看过了,什么都没有啊。”
她半信半疑地走过去。
谨安指着最上面一层,挪走上面摆着的金蟾,“这里。”
江采霜踮起脚,视线被封边的横木挡住,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她踮脚,原地跳了两下,隐约在横木内侧看到了一团红色,却看不清楚是什么。
江采霜正想找个垫脚的东西,视线转了一圈也没找到。
燕安谨不知从哪搬了个矮凳过来,“踩上去。”
江采霜拎起裙摆踩上矮凳,这次终于勉强能看见,横木内侧沾着红色的痕迹,“这是……蜡油?”
“嗯。”
仔细看的话,蜡油早就干透了,还有被细线拖拽过的痕迹。
谨安判断:“蜡油、细线、瓷器……这应该就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什么?”江采霜一脸茫然。
“屋中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可管家却说听到花瓶坠地进屋时,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那么有没有可能,屋里当时的确空无一人,仅仅是花瓶从博古架上掉了下来?”
“花瓶怎会凭空坠落?”
“道长仔细看这里的痕迹,”谨安长指搭在博古架边,解释道:“凝固的蜡油可以将细线粘在架子上,而坠落的花瓶又是细颈,完全可以用细线将其缠绕,固定在架子边缘。”
江采霜扒着博古架的边凝眉思索,忽然想到上午在堂姐那里发生的事。
她眼眸倏然亮起,猛地一拍手,“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