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在山上摸索了好一阵,终于在一条小路的尽头,看到一朵紫色的鸢尾花在风中飘荡。
“在那边!”
小路尽头是一片苍翠的竹林,青竹下生长着一丛又一丛的鸢尾花。竹声如涛,蓝紫色的花瓣上下起伏,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江采霜甫一靠近这里,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玄妙感觉。
这里天朗水清,生机盎然,是灵气充沛的一块宝地。
江采青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受,只是觉得鸢尾花好看极了,忍不住蹲下身子,触碰娇嫩的花蕊。
不知不觉中,江采霜走进了竹林深处。面前是一块平坦的青石板,石板下面压着一株颜色极为漂亮的鸢尾花,色彩比其他花都要艳丽一些。
江采霜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伸手触碰了那朵花瓣。
一瞬间,温热的水流从指尖攀升而上,她顿时警铃大作,凝气于指,反手将那股试图攀上来的温热一把抓住。
仿佛抓到了一团风,轻柔地拂过指腹。
与此同时,江采霜面前浮现出一幕幕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来是灵……”
人死后,如果怨气缠身,会化为厉鬼恶妖。而如果人死前的思念太过浓烈,便会化成无意识的浮灵,在葬身之处徘徊不前。
寄居在这朵鸢尾花上的,便是一只浮灵。
他生前是穷苦人家出身的读书人,名叫许南生。满腹经纶的南生原本考中了举人,却被当地乡绅的儿子冒名顶替,申冤无门。从此心灰意冷,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再盼着考取功名。
机缘巧合之下,南生进到富商家里给小公子当老师。到后来,他渐渐跟那户人家的小姐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两人身份地位悬殊,自然遭到了老爷的极力反对。老爷欲将女儿许配给旁人,小姐不愿,便和南生私下约定,于第二日一起私奔。
第二日正好是寒食,南生在约好的这片竹林等了一整天,却没等到意中人前来,反被老爷雇人请来的强盗害死了性命。
临死前,南生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心上人。思念深重,便化为了浮灵守在此处。
他的心上人最喜欢穿绿衣,每当寒食节至,一有绿衣姑娘来到这里,南生的浮灵就会将她们引到这株鸢尾花前,用残存的念想去靠近她们。
江采霜今天恰好又穿了一件绿裙子,便被浮灵误当作思念之人给引了过来。
虽说这对有情人的故事令人唏嘘,可浮灵到底不该一直停留在这里。
“你放心,我会替你去看望你的意中人。不要再执念深重了,好好往生去轮回吧。”
江采霜以手结印,掐了个法诀,拍向那株压在石板下的鸢尾花。
鸢尾花的花瓣颤了颤,缠绕在上面的浮灵便消失不见了,这株鸢尾花也变成了普通的颜色。
“霜儿妹妹,你在做什么?”江采青提着一篮子的鸢尾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没什么。”江采霜脸上带着轻松的笑。
浮灵一消散,姐姐脸上的红斑也会慢慢消失。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临走之前,江采霜往山下一瞥,看见一名头戴幕篱的纤瘦女子从小轿中下来,手中提着一个白纸糊成的包袱。
江采霜觉得她身影有几分熟悉,本想仔细看看,可那名女子下了轿子就走到了树下,上半身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粉衣婢女从轿子另一边走出来,臂弯挂着装满纸钱的竹篮。小丫头比她矮半个头,看上去年岁不大,站在她面前比比划划。
幕篱女子同样用手语回应,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山里走去。
“霜儿,我们先下山吧。”
江采霜的思绪被打断,只得收回视线,“好。”
江家姐妹俩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天都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刚回到家,就得知一件天大的好消息——江采薇脸上的红斑消失不见了。
“真的?太好了,我们快去看看。”
江采青拉着江采霜的手,急忙往后院跑去。
时值寒食,一家人都聚在老夫人居住的后堂,江采薇前来拜见长辈,敬茶的时候刚取掉面纱,便被家里人眼尖地发现,脸上的红斑消失不见了。
江采薇自己都不知道红斑消失,起初还不信,直到堂弟举着铜镜过来,看到镜子里自己光洁无暇的右脸,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哄她玩的。
“采薇,你的病什么时候好的?”
江采薇整个人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我,我也不知道。”
她记得今天早上擦脸的时候,那块丑陋的红斑还在,怎么一个晌午的功夫,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采青,采霜两位小姐来了。”
“采薇姐姐,刚才吴妈妈说你的病好了,是真的吗?”
江采薇眼里噙着泪,说不出话,只是挪开了捂着脸颊的手。
“真的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太好了!”江采青激动得直拍手。
江采薇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这两年来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让大家为我担心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
江采薇喜极而泣,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流出来,嘴角却一直挂着弧度。
她跟江采霜对上视线,后者杏眸乌亮,腼腆地对她笑了笑。
江采薇想起,妹妹刚从江南回来的时候,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玉符。那个时候她拿到玉符,就觉得脸上的红斑热热的。
今年的寒食节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妹妹回来了。
会是霜儿帮她治好的吗?
恰逢节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用晚膳。
今天不能燃烛火,屋里光线不好,他们便坐在外面的凉亭里用膳。一同赏花饮酒,吟诗诵词。春风和煦,其乐融融。
江水寒压低声音说道:“妹妹,你给我的那张纸,我回去请静远兄帮忙,与太舍留存的每个学子的文章字迹做比对,发现跟一个人的字迹是吻合的。他叫马兴凡,前几年就离开了太舍,还纳栗买了个散官。”
江采霜喝了口甜酒浆,忙问:“他现在还住在京城吗?”
“嗯,住在城东槐街那边,具体位置还要再打听打听。”
“多谢哥哥,这下可帮大忙了。”江采霜放下筷子,当即便忍不住想起身离席。
“你现在就去找人?”江水寒拉住她。
“事不宜迟,我怕耽搁了。”
江水寒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这个人,但今日毕竟恰逢节庆,而且天也快黑了,他哪放心让她一个小姑娘家这时候出门。
“寒食节我们太舍放假七日呢,明天哥哥陪你去找人。今天太晚了,外面还不点灯,黑灯瞎火的,你可不能出去。”
“可是,我怕晚一点会出事。”
“人都打听到了,还能跑了不成?今日难得佳节,与家人一同聚聚,明日再去吧。”
江采霜想了想,之前她守了好几日都没出事,今天又是寒食节,估计没人会摸黑去歪柳巷那边,树妖今晚应当不会出动,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好吧,那就明天再去。”
可她没想到是,歪柳巷今日恰好恢复正常营业。
虽说不让点灯,但月色朦胧下,许多客人和姑娘们在荷花池边游览嬉戏,没有烛火,反倒方便了他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寒食节有吟诗饮酒的习俗,侯府的小辈手里拿着小鼓槌,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玩飞花令。
江采霜不擅长背诗,每次轮到她都背不出来,只能认输喝酒。
“芙蓉如面柳如眉……柳字在第五位,霜儿妹妹,该你行令了。”
一共七个人,江采霜刚好坐在第五个位置。
只要她说出一句带柳字的诗词,便会轮到下一个人行令。
可她想了半天,什么词也想不到,只得拿起酒杯闷声认输,“我背不出来。”
“寒食东风御柳斜……这个好,韩翃的诗,正好应了今日的景。”
“柳字在第六位,采青妹妹,该你了。”
江采青念了句:“客舍青青柳色新。”
“哈哈又是第五位,轮到霜儿妹妹了。”
江采霜眨了眨乌黑的眼眸,老老实实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脸庞攀上两团红晕,每次轮到下一个人行令的时候,都会兴奋地拿着小鼓槌敲十下鼓,当作计时。
可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念诗,一轮到自己,便只剩下喝酒的份儿。
月上柳梢,到了散场的时候,江采霜已经醉意朦胧,连眼睛里都漾起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江采青好笑地架起她,准备送她回去,“往后我可得带着霜儿妹妹多读书,不然谁也比不过了。”
离得近了,才听见江采霜似乎还在小声咕哝着什么,江采青凝神去听,却听见:“柳属阴气,属蛇。柳木成钉,可以用来封印……嗝。”
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喝醉了怎么还在背话本呢。”
江采霜被送回自己的小院,脸颊红红地躺在床上,说着梦话睡得香甜。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手腕上戴着的三清铃忽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江采霜醉酒后睡得沉,竟完全没有发觉。
定北王府。
宋允萧带着刚查到的消息来了王府,却被管家告知世子不在。
“谨安去哪儿了?”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
宋允萧径直进了书房,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等。
这次燕安谨托他帮忙查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在太舍里找一个人,既然范围都确定了,自然没那么困难。可他手里只有一首词,还是一首烂大街的词,想找到写词的人就不容易了。
宋允萧找了许多朋友,分析词中的意象,格律平仄,最后总算打听出了三个人,分别叫马兴凡,荆万清,和范耿。
就是不知道,这三个人里,哪个才是燕安谨要找的那个人。
宋允萧茶都喝了半壶,还是没等到人,他便去书桌上翻看,看到了毒杀节度使一案的卷宗。
他了然地嘟囔道:“估计是去办节度使的案子去了。”
宋允萧把查到的资料放在他桌上,便起身回府。
他还得继续研究研究,怎么才能让木头鸟飞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关呢?
第二日,清明,细雨纷纷。
江采霜刚刚酒醒,听家里出去买菜的下人说,城东槐街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马兴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