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朝辞顶着黑色的眼圈在外游荡。
她没睡好,昨夜暮远半夜来访,让她受惊过度。
他最后问她【你想住久一些么】,这话在她这儿就等于【你想活的久一些么】,她当然疯狂点头,说了一连串想。
暮远听完后,坐在她床前不说话。
坐了一夜……
这家伙真是病的不轻。
朝辞想睡不敢睡,痛苦不堪,天快亮才模模糊糊睡着。
早上起来暮远已经不在,她才晃晃悠悠出门。
今日她想将宫殿附近的枯骨清理干净,踩着总有响声,晚上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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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已被落叶与枯骨覆盖,瞧不出原本的形状。
宫殿外围,竹林掩映下,有一间颇为宽大的建筑,挂在上方的牌匾歪歪斜斜,隐约可见“藏书阁”三个字。
内里陈列不少书柜,书柜上塞满了书册与羊皮卷,只是许久没人,落满灰尘。
最后一列书柜歪斜破损,书籍散落一地,铺成一座小山,有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小山上形成一片光斑。
光束里,无数灰尘飞舞。
有人一前一后走进藏书阁,轻手轻脚,前一个径自走到最后面,四处看过,轻声道:“没人。”
后一个从储物袋中取出法器,回道:“我去外面布置屏蔽阵。”
声音悦耳,是两个姑娘,前一个是问心宗的钱苗儿,后一个是紫微宗的巫小蛮。
钱苗儿靠在最后一列的墙壁上,等了片刻,巫小蛮走进来,同她道:“布置好了,可以放心说话。”
钱苗儿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没想到能活下来。”
巫小蛮亦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是啊,没想到凌天学府一别,咱们还能在这里相遇。”
钱苗儿伸手将柜子里的书抽出来,顿时尘土飞扬,她看了看,都是些没用的旧书,便随手丢在地上。
“你说,咱们为什么能活下来?暮远不是杀人不眨眼么?”
巫小蛮压低声音:“我师尊说,暮远被镇压在此已有数十年,早就心魔横生,过去残存的理智和人性正在复苏,这是他最混乱的时候,咱们与他有渊源,他一时难以下手,我们便能趁这个机会多做些事儿。”
钱苗儿抽完一排书,又去抽另外的,她不做点什么总是心慌,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巫小蛮想了想,回道:“我有一傀儡符,是闭关的师祖呕心沥血炼制的,只此一枚,师祖命我有机会打入暮远体内,只要成功,师祖有八成的机会可以控制暮远。”
钱苗儿手里抱着厚厚的一叠书,拧眉:“我们两宗向来同进退,我也有些师祖给的宝贝,我助你。”
巫小蛮点头:“既然如此,趁他还在混乱中,咱么今夜便行动。”
钱苗儿道:“好。”她说完将手中的书往旁侧小山似的书堆上一扔,那些垒的高高的书陡然承受外力,一个不稳,轰然坍塌,竟露出一张人脸来。
两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瞧,竟是地牢里那害死人的白裙少女,朝辞。
那姑娘困恹恹的靠在书堆上,怀里还抱着一个骷髅头。
两人神情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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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痛苦的从书堆里爬起来,比吃了屎还难受。
她原本在宫殿外围清扫枯骨,忽而瞧见这间藏书阁,又安静还有暖阳,昨夜本就没睡好,干脆抓了些书垫在身下,蜷缩在最后一列睡觉。
书柜年久失修,突兀裂开,书册咕噜噜滚了一地,将朝辞淹没,她懒得动,沉沉睡去。
哪知睡着睡着,忽而听到有人交谈,她便装死不动,想着等这两人离去便好,谁知钱苗儿偏要将书扔到书堆上。
倒霉极了。
钱苗儿看见朝辞,怒不可遏:“你偷听。”
朝辞:……
朝辞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讲讲道理好不好?我先来的,我偷听还是你们后闯?”
巫小蛮同钱苗儿道:“我们的秘密已被她偷听,留她不得。”
钱苗儿知道轻重,这事儿传出去麻烦太大,于是她道:“现在就杀了她。”
朝辞很烦,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听人说话?为什么都在自说自话?
耳边忽闻水声,一道水箭陡然划过脸颊。
是钱苗儿的水系术法。
朝辞快速侧开脸,可水箭还是划破了她的皮肤,淡淡的血腥味儿混合着灰尘在藏书阁内飘散。
朝辞眼眸一眯,从储物袋中摸出了自己的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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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中一片狼藉,歪七扭八的书柜间隙,摊平着一只残缺的手臂,手臂的主人已经毫无声息,不远处则倒着另一个女人的尸体。
墙壁、地面、书卷、书柜,甚至窗户上,都溅满了鲜血。
一只同样染血的手握着卷了刃的斧子,摇摇晃晃的站在书柜中间,似是没什么力气,只坚持了几息,便颓然跌倒,疲惫的靠在歪斜的书柜上。
活下来的正是朝辞,她将斧头丢掉,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血,很烦,刚洗过没多久,这样下去,衣服都不够换。
她抬头看向破损的窗。
太阳快落山,余晖渗透云层,很美。
还好打过了,不然这么美的夕阳都看不到。
朝辞心情又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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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惯例洗了澡,她拖着一个大扫帚就着月色清扫宫殿外的枯骨,白色的残肢碎片被她扫成一个小山堆,掩埋的青石小路露出原本的干净样貌。
小路两边有与泥土长成一体的白色头骨,朝辞想了想,干脆往骷髅头里种了几簇小雏菊,嫩黄的小花从空空的眼眶里冒出来,份外可爱。
朝辞打算明日将这两边都种满花,最好再做些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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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远坐在屋脊上,黑衣侍卫踩着瓦片站在他侧,头顶是一只画着胖鸟的灯笼,吱呀吱呀的在风中摇摆,落下的橘色光晕也随风流转。
暮远看见黑衣侍卫的手臂有伤口,指尖一点,那小侍卫便哗啦倒成一堆骨头,最后头骨落地,发出了“咚”的一声。
暮远拿起骨头,一点一点重新摆成人形,发现手臂骨头有磨损,用不成了,得换一块。
黑衣侍卫并非真人,而是他随手用枯骨拼接而成,加些术法,让他活动自由,会按照基本的指令行事。
他起身,打算去寻根合适的骨头,可待他走到宫殿外,却发现这一片皆被清扫过。
他的目光停留在青石小路两边的头骨花盆上,小雏菊伸出嫩白的花,稚嫩的微微发颤。
他站在原地,脑袋跟着小雏菊左右摇摆了一会儿。
随后他看见远处的碎骨山堆,堆的整整齐齐,有人刚刚整理过,他原本想抽一根手骨,后来改了想法,折了一根树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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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没有心事,睡得很快,夜半时分那冷又突如其来,将她冻得一激灵,醒了。
睁眼,暮远又来了,他坐在她床边,覆着白绫的眼望着她,没什么表情。
说实话,很渗人。
行,深夜困惑时刻,她能理解,她调整好情绪,拥被坐起,尽量柔和:“您有什么吩咐?”
暮远不说话,默默望她。
他今夜头疼略有减轻,有人死了,是她动的手,那两个对他亦不怀好意。
他便问:“这次,也是为了我?”
朝辞压根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既然这样问,那答案肯定只有一个,于是她真挚点头:“当然是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被这迅速的真挚镇住了,姑娘不假思索,眼神纯粹。
像是真的……
满口胡说的朝辞保持温柔的微笑,脸都快僵了。
暮远思考片刻,忽而伸手,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呢喃低语。
“你想得到我么?”
朝辞:?
朝辞满脑袋问号,要不是暮远表情平静,衣衫整洁,整个人神圣不可侵犯,她都要想歪了。
直觉告诉她,这题不简单,不能胡说,她连忙摇头:“不想。”
暮远便问:“为什么?”
朝辞:“我们不熟。”
暮远:……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这个回答,暮远看上去凝固了。
朝辞怕被掐死,被子悄悄拉上来,只露出两只黑眼睛,眨巴眨巴的看他。
暮远迷茫的在她床前又坐了一夜。
朝辞清晨醒来,发现人已不在,右边脸颊清清凉凉,那是昨天受伤的地方,她以为又开始流血,取过铜镜一照,发现上面涂抹了淡绿色的药膏。
谁涂的?暮远?
他大半夜的坐在她床边,鬼一样的盯着她,然后一点一点给她涂药膏……这画面朝辞光想想,就觉得可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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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扛着大扫帚,继续清理宫殿外围,落叶中混合的枯骨被她挑出来,三三两两捆在一起,支成形状不一的小型白骨框。
她将这些框框放置在路两边,又将自己做好的小灯笼塞进去,搁进去几枚荧光石,做成两排路灯。
朝辞扛着扫帚,开始清理落叶,数量太多,清扫的很慢。
有人坐在高处的屋脊上,手肘支着膝,手掌撑着脸颊,远远看着。
覆着白绫的眼瞧不出情绪。
朝辞扫了片刻,回头瞧,发现还有大片没扫,太慢,再这样下去天都黑了,干脆丢掉扫帚,食指一点,使用术法风吹雪,试图将落叶卷成一团,可惜她学艺不精,试了几次都不成,叶子的确团在一起,但每当吹的时候,术法便会失灵,叶子又会扑腾一声跌落原地。
也许是她学的时候打瞌睡,口诀记错了,她努力回忆,将口诀默念三遍,这才重新开始聚灵。灵力汇聚到指尖,旋即指尖所点之处开始产生小型气流,附近的落叶被吹起一小团,看上去很成功,不错,接下来只要控制风卷将落叶团移动到旁侧便可。
屋脊上的年轻男人遥遥看着,忽而摊开右手,掌心间霎时形成一片小型龙卷风。
在姑娘控制风卷转身的刹那,他骤然收紧手掌,小型龙卷风便被他握碎,四散而去。
朝辞成功将落叶团移到旁侧,心头一喜,立刻撤回灵力,落叶团陡然散开。
成了,就在这时,耳边忽而风动,枝叶沙沙声不绝。
朝辞茫然抬头。
便见橘色余晖下,无数落叶被风卷着铺满天际,纷纷扬扬,似一场苍茫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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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人隐在藏书阁后,死死盯着朝辞,手中拿着一枚小巧的八卦阵,八卦阵上光芒频闪,不断的浮现出字符,很快形成了一行字。
【她在做什么?】
拿着八卦阵的是个皮肤偏黑的男人,名唤关离,千行宗大师兄。
关离看着八卦上显示的问题,又端详朝辞片刻,回道:“发疯。”
【?】
关离不知道要怎么回,朝辞的行为太莫名其妙,他挠挠头,对自己宗主道:“我瞧她不太正常。”
【暮远呢?】
关离想了想,回:“陪她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