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农忙时候,老林家大清早就都起来了,除了小闺女林秀秀。
林秀秀一动不动躺在梆硬的床上,生无可恋地瞪着屋顶。
有人推她屋门,没推开,紧接着有人声传来,正是她的两个老嫂子。
“秀秀怎么还躺着,也不起来做饭,她以往可不会这么拿乔。”
“她不舒服呢,不做就不做吧,累出什么事了妈又得喊心口窝疼。”
她都这样了。
两老嫂子还惦记着让她干活。
林秀秀嘴角抽抽,都怪原主太懂事,把家里人惯坏了。原主年纪最小,但甘当牛马,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结果把自己人累没了。
现在让她穿过来了。摊上她这样的废物,也算老林家的福报。
“一个两个,杵在秀秀门口干什么!真是黑了心肝的哟,秀秀平时给你们忙活,现在她不爽利,你们这两个歹毒的嫂子都见不得她多躺一会!我可怜的秀秀哦……”
她妈李荷花一哭二闹的声音陡一出现,两个老嫂子立马变成大鹌鹑。
“妈,我们没……”
“没个屁!走,你们赶紧给我走——”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林秀秀耳边终于清净了。
她估摸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老林家已经安静下来了。
壮劳力都出去挣工分了,只剩下小孩子,还有林秀秀的老父亲,跌伤了腿在家躺着的林大胆。
林大胆自个在他屋里躺着,林秀秀直奔厨房。
灶台上安置了两口铁锅,搁这年代也算有点排场了。可惜大锅小锅里面都是空空荡荡。
好在一旁老木碗柜里,最上面一层放了只小碗。
林秀秀取来一看,小碗里头还剩小半碗粥汤。
清汤寡水的,里头没有几颗米。
就这,大约都是李荷花凭借威慑力,才能给她留下的。
“……”
林秀秀端着小碗,内心悲凉。
知道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
穿来也有几天了,她越琢磨越觉得未来很危险。
她这么懒,又好吃,这个时代怕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尤其是原主,还是特别能干的姑娘,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吃亏,好名声传遍十里八乡,这可怎么办。
“姑。”
林秀秀的便宜大侄子、她二哥二嫂的心肝儿子林金宝,鬼头鬼脑地出现在厨房门框子旁。
“有事?”
林秀秀垮着张脸,目光落到了林金宝的手上,那里有一颗圆溜溜的鸡蛋。
她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
林金宝对危机浑然不知,不高兴地说道:“姑,你这几天怎地不烧饭给我吃,你不是好姑了。”
更坏的还在后面呢。
林秀秀笑了笑:“金宝啊,过来。”
林金宝噘着嘴,走过来把鸡蛋往前一递,习惯性地指使他姑:“你给我剥好了。”
就跟以往的每一天一样。
遇到啥事了,只要姑在旁边,就用姑。衣服脏了姑洗,肚子饿了姑喂。毕竟姑是大丫头片子,而他是小金疙瘩。
姑也跟以往一样,笑眯眯地把鸡蛋接了过去,仔细剥蛋壳——
然后嘴巴一张,把鸡蛋往自个嘴里一塞!
林金宝都看傻了!
林秀秀拔腿离开厨房。
林金宝终于反应过来了,嘴巴一张嚎啕大哭。啊啊啊姑变坏了!
哭,有什么好哭的。林秀秀理直气壮。鸡蛋是老林家的,林金宝吃得,她怎么就吃不得了。
以大欺小结束,林秀秀心满意足,直接出了老林家。
穿都穿了,来都来了,她也该出去看看了。
1973年的初夏,水田阡陌,绿意葱葱,干活的乡亲们卷着衣袖裤腿,劲头十足。
但也有不和谐的人。
远远的,有个瘦巴巴的中年妇女,稍微插会儿秧苗就要坐旁边歇会儿。记分员一过来监督她,她就哭哭啼啼的。
“我家里男人不清不楚摔了腿,我一个女人家辛辛苦苦挣工分,还被盯着,你们只当我是坏人,我命苦哟……”
记分员捏着鼻子走了。
林秀秀走近一看,这不是她妈嘛。
李荷花这会儿缓过来了,坐在田埂上跟人谈笑风生。
“秀秀,你来了。”李荷花看到她挺高兴,“你好了就该出来给他们看看,省的有人嚼舌头。”
“我就随便走两步。”林秀秀咳了两声以示虚弱。
“你的心思,我有什么不晓得的!”李荷花冲她眨了眨眼。
林秀秀一怔。哎,不是,您老晓得什么啊?
只见李荷花老神在在地往下一捞,捞出一捆秧苗儿啪一下往林秀秀手里一塞。
林秀秀:“……”拿秧的手微微颤抖。
秧苗沾着的泥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妈!”林秀秀哆嗦着嘴皮子,“你干什么?”
“你过来,不就要是帮我干活嘛。”李荷花说的跟真的似的。
林秀秀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她妈是这种人。
“早上的时候,你还拦着我两个嫂子,让她们别在我屋门口吵到我。”
原来是她错付了!
“她们那是黑了心肝,我不一样,我就指望我家秀秀能有个好名声。”李荷花可怜兮兮的。
林秀秀差点就信了:“咋,你自己就不要好名声了?”
李荷花梗着脖子:“我老了,我又不要攀高枝结婚。”
林秀秀:“……”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把秧苗塞回给她妈,林秀秀抖了抖手指上的泥水:“我才十七岁,我还是个孩子呢。妈你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听着不健康。”
“你——”
李荷花扁着嘴,刚要说些什么,大队长的声音突然通过喇叭传过来。
“认真干活把地种,年年都是大丰收。赶明儿又有知青到我们公社插队,我们大队的男女老少,必须打起精神、振奋士气,让城里的知青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劳动一把手!”
动员、动员,农忙的时候,一天到晚尽是动员。
李荷花面色不愉,刚想辱上几句,一转头却看到大队长走过来了。
一边走,还一边转着他的标志性大喇叭。
李荷花没顶风作案。她扶着腰从田埂下去,还特意提了提音量。
“秀秀没好全,不能帮我插秧。我还有两个儿媳妇帮我插秧,她们真是孝顺哟。”
一旁的两个儿媳妇:“……”
她们从头到尾明明连大气都没敢出,结果还是被殃及到了,她们真是太惨了。
唉,真想小姑子身子骨早点恢复,这样的好事以往全是小姑子干的。
大队长瞧见了李荷花的小动作,但没搭理。
他长得跟牛爷爷似的,站在一处老树旁,看着周遭,长叹一声。
林秀秀也病恹恹地走过来,站在他旁边,跟着长叹一声。
大队长发愁:“农忙的时候,让那帮知青过来,他们能顶什么用,不添乱就好了。”
林秀秀的耳朵动了动。
“大队长,队里明天要去公社接知青了?”
“是啊。”
“那您能带我一起去吗?”
大队长:“?”
他总算正眼瞧了一下林秀秀,看她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林秀秀一本正经道:“我爸腿不好,我想去公社的卫生所给他拿点膏药。”
这当然是假的。
她心里有一股冲动,想去见知青,好像有什么使命驱使着她过去。这个时候,林秀秀还以为是好事呢!
于是林秀秀更诚恳了:“大队长您是好人呐,我晓得,您肯定会同意的。”
大队长:“……你说的在理。”他似乎遇到了大孝女。
老林家一堆歹竹,但林秀秀却是难得的好笋,这都是队里人人看在眼里的。
林秀秀在队里游荡了一圈,对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意思意思掐了两颗野菜,带着回到老林家。
老林家的中午饭就是野菜拌饭。
老林家有一张四方桌,一大家子都挤在桌边,有时候挤不下,林秀秀就上不了桌了。
跟着她一起上不了桌的,还有她大哥大嫂生的两个姑娘大妞和二妞。
至于大孙子林金宝,绝大多数坐在一家之主林大胆的腿上吃饭。
新社会了,老林家还一股腐朽封建味。
这样不好。
林秀秀咬着筷子,这样的家庭合该让她来治一治!
但今天还有人想着治她。
因为林秀秀抢了林金宝的鸡蛋吃,林金宝告状了,林秀秀的二嫂一肚子气。
“从没见过这样的,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出去要被人笑话死。以往还说秀秀是老实人呢,别是我看走眼了。”
林二哥不以为意:“吃就吃了,秀秀以后嫁人了,彩礼得换多少鸡蛋给我们金宝啊。”
林大哥和林大嫂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反正这鸡蛋再这么算,都轮不到他们的两个姑娘吃。
林大胆和李荷花也不说话,李荷花一脸小媳妇的样子,林大胆则是把仅有的两片咸肉往孙子碗里夹。
老二两口子还在叨叨。
林秀秀听的烦,把筷子一搁,下巴一抬:“差不多得了还没完没了了!听听你们两口子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多穷的人家,这像话吗?”
……难道不穷吗?
老二两口子卡壳了,也是被林秀秀突然发难惊住了。
秀秀原来可不是这种人,她变坏了!
林大胆清了清嗓子,发话了:“都少说两句,吃饭吧。”
林秀秀问:“爸,我们家不穷啊?”
林大胆可听不得这话,他硬气道:“我们老林家要是穷,队里就家家揭不开锅了。”
这是真的,老林家条件在队里算很不错的了,住砖瓦房,一天能吃三顿饭。只是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罢了,物质不丰富。
林秀秀笑了笑:“我明天要去公社接知青。”
“……你咋能去?”
“大队长看中我罢,我岁数合适,又有点学历,带着我过去接人,给我们队长脸。”林秀秀振振有词。
她都不脸红的,她素来又老实。
老林家上上下下都听傻了。
“有一就有二,我怀疑我的好日子在后头。我日子好了,金宝岂止吃鸡蛋,麦乳精都有的喝。”林秀秀大饼给他们画起来,道,“就是人在外头,必须交际。”
……什么意思?
林秀秀手指捻了捻,笑了:“好在我们家不穷,是吧,爸?”
林大胆:“……”
好家伙,在这等着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大吉!祝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