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外头天才蒙蒙亮,张明花就起了,她一直习惯早起,到点就躺不住,穿上胳膊肘处打着补丁的碎花夹袄,推门出来。
厨房里,陈秀珍也刚起来,正拿着葫芦瓢往锅里面舀水,准备煮稀饭。
昨儿个明花说她才知道大儿媳妇怀孕了,叮嘱她以后不用起来太早,多睡一会儿,反正家里也没多少活。
张明花往水缸里瞅了一眼,见里面没有多少水了,便说了句:“妈,我去挑水。”
“多穿点,今儿外头冷。”
张明花听话的回屋套了件外套,拿上扁担水桶出来了。
昨晚气温骤降,半夜里飘起雪花,村道上薄薄的铺了一层白,天看着还阴沉沉的。
张明花到井边时,几个小媳妇正排着队,村里男人多半都出工去了,来挑水的都是女人。
见她过来,一个本家的小嫂子最先冲她笑了笑,“明花,你也来挑水呀?咱大姑昨儿回去了么?”
“没回去,今儿走,嫂子,你起得可真早。”勤快的是大有人在,她起的都够早了,没想到这些人比她还早。
“睡不着就起来了,这鬼天气说变就变,一点吱会不给,天冷又下雪,工地的活不好干,他们要遭罪了。”本家小嫂子眼里露出明显的担忧。
旁边的圆脸妇人跟着叹了一声,“这才去不到十天,且有的熬呢。”
张明花也担心,但她没说什么,打好水挑着往回走。
结果跟来挑水的孙寡妇走了个碰头。
孙大宝一天什么活不干,孙老丫替他去出工不在家,孙寡妇只能自己来挑水。
张明花没吱声,直接走过去了,平时她也不爱说话,大家都习惯了,没当回事儿。
孙寡妇撇撇嘴,跟井边的小媳妇们嘟嚷,“挺大个丫头不去出工,就在家窝着,真是个懒秧子,怪不得一直嫁不出去!”
小媳妇们互相看了看没接话。
张明花闻言挑着水桶折回来了,拿眼睛瞪着孙寡妇,“你是谁呀?管我出不出工,有闲功夫好好管管你儿子吧,二十好几了啥也不干,整天跟个二流子似的,怪不得娶不媳妇!呸!”当她不知道呢,村里的流言都是这老婆子嚼出来的!
孙寡妇没想到说话被她听见了,还去而复返,张口骂她儿子,立马不干了。
“你个便宜货,说谁是二流子?我儿子打小身体不好,干不了力气活,咋就二流子了?你给说明白了!”这名声她可不认。
张明花翻了个白眼,“还用我说,村里人谁不知道,就你搁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傻帽儿!”嘲讽完转身便走回。
给孙寡妇气个倒仰,尤其井边的人都在咯咯乐,好像特别赞同张明花刚才的话,她儿子就是个二流子!
她又羞愤难当,赶紧打两桶水挑走了。
张明花往返三趟才将水缸挑满,没再碰见孙寡妇,知道她是躲了,乐得耳根清净。
陈秀珍煮的稀饭开锅了,昨天剩的几张饼热上,还有半碗酸菜,大骨头是啃干净了,娘几个热热乎乎地吃了早饭。
大姑要回去了,明花跟她妈过来三叔家送送。
张玉芝正拉着李氏的手叮嘱着,让她少抽点旱烟,肺子都抽坏了还咳嗽。
“嗯呢,妈不抽了,你放心回去吧,别老惦记了。”李氏有抽旱烟的习惯,都几十年了,一时半会儿哪戒得掉,她这么说不过是让闺女放心罢了。
张玉芝当然知道,“妈你就哄我,不让你抽肯定不行,就少抽点吧,明花看着你奶,再多抽就把她烟袋杆摔折了。”
老太太稀罕明花,摔也就摔了,不会生气,换别人可不一定。
张明花笑着说道:“我可不敢,烟袋可是我奶的宝贝疙瘩,大姑,你搭个车回去,要走十好几里路呢。”
“赶上了就搭车,赶不上我就溜达走回去,秀珍,老郑家那个不行,你就给我去信。”张玉芝还惦记这事儿呢。
陈秀珍满口答应着,大姑姐不提醒她也忘不了,“大姐,这个你带回去。”说着她递上拿来的袋子。
里面是她攒的两张兔子皮,还有一包郑三斗之前送的饼干,几颗奶糖是明花拿出来的,她一直没舍得吃完,刚好给大姑家小孙子吃。
“秀珍有心了。”张玉芝推辞了一下就接着了,时间不早了,她得出门了。
李氏站在门口目送着,外头太冷,没让她跟出来。
刚出大门,姚氏跟明香母女俩过来了,说了两句话,一行人将张玉芝送到村口,看着她走远才转身回去。
“堂姐,你今天上山不?”张明香走快几步追上前面的张明花。
张明花刚想说不去,陈秀珍就替她回道:“你二姐不去,得跟我在家做鞋呢,明香你自己去吧。”
她可没那么大度,昨天姚氏刚撩拨完她,今天就让闺女跟明香进山。
两人一块进山,明花心眼实,被明香哄几句就帮她打柴火干活,她不让明花去,出力又不讨好!
后头的姚氏剜了明香一眼,蠢货,啥时候问不好,偏当着陈秀珍的面问。
明香咬着唇没吭声。
张明花瞥了她一眼,挽着陈秀珍走了。
赵桂荣笑了笑,没掺和两个嫂子之间的官司,一个人回去了。
陈秀珍说做鞋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到家就把没纳完的鞋底子给找出来了。
张明花前世是孤儿,没人教她,针线活一塌糊涂,这一世她脑子虽然不太灵光,针线活却是不赖,是陈秀珍手把手教出来的。
“社员们注意啦!”
“社员们注意啦!”
一只鞋底还没纳完,生产队的大喇叭就滋啦滋啦响了。
张明花穿鞋下炕跑到院子里,在屋里有些听不清楚。
“公社来电话啦…要求每户再出一个人,男女不限,听到通知的尽快来大队报名,我再说一遍…”
张明花听明白了,因为天气的影响,水库工地上的工作不好干,怕影响进度,上面要求各个生产队增派人手过去。
“妈,我去大队看看。”
陈秀珍点点头,“去吧,这次若是能多去些人,提早干完,你爸他们也能早点回来了,天寒地冻的,越往后活越不好干了。”
张明花也是这么想的,多去些人,早干完早回来,这天冷得邪乎。
她到大队时,已经来了不少人,有来报名的,也有来凑热闹打听消息的。
马占国在登记,她排队报了名,登记表上已经记了十多个。
她大伯娘竟然也来了。
“大伯娘,你来给谁报名啊?”总不能她大伯娘自己去吧?
姚氏当然不是自己去,“我来给明香报名,你两个嫂子有孩子去不了,让明香去,明花你也报名了?那正好,你们姐俩一块还有个伴儿。”
她话说的好听,张明花却不接,反而不高兴的说道:“大伯娘,我已经不跟明香好了,你找别人跟她作伴去吧。”反正村里人都以为她又憨又直,她索性直接拒绝了。
不然老被人家当二傻子似的,来找她占便宜!
姚氏脸上一讪,“明花还生气呢?姐妹俩哪有隔夜仇,回头大伯娘说说明香,要她好好跟你相处。”这个二憨子,又犯唬劲了,啥话都说出来,周围好多人听竖着耳朵听着。
张明花撅着嘴,“反正我不跟她好了,谁叫她老占我便宜,大伯娘你好好管管她吧。”
说完她从大队出来了,也不理会身后的姚氏脸色有多难看。
明天出工,她得回家收拾东西。
这时,一台拖拉机“突突突”地从后面开过来,停在了她家大门口。
张明花一眼就认出来,是南湾大队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是郑三斗,而在车斗里坐着的是她爸。
她心一紧,直觉不好,赶紧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