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河神祭

但殷照雪觉得需要再确认一遍。

可没等他继续确认,江渔却开口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竟然还在反问他:“为什么我就想了一下,水就自己停住了。”

指尖微绻。

不知为何,殷照雪忽然觉得手痒得厉害。

看来还真是天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渔,呵笑了声,带了刺地冷冷道:

“你问我,我去问谁?”

“那几个家伙,没教过你?”

江渔刚想说没有,可注意到了殷照雪的语气。

那几个家伙?

这个家伙果然是知道柳娘他们在外界的身份吧?

只是恶劣得从头到尾都不告诉她。

一分心,那滩悬在半空的水就有不稳的趋势了。

她赶紧收回心神,心里想着:回去,回去,回去。

那滩水按原路返回,原原本本地归于壶中。

期间殷照雪没再说话。

江渔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问了他会告诉她吗?

“铮──”

长刀出鞘的声音。

“想死?”殷照雪抽出逐血,声线沉沉。

这话听得江渔一愣。

她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身上没摸到,她又跑回床边,最后成功在枕头旁找到双面骰。

攥着双面骰,她又跑回了殷照雪旁边坐着。

手中的双面骰没有丝毫动静,停留在“七”这个数字。

这代表着可能有危险,但绝不会到没命的程度。

逐血的存在感极强,但江渔还是说:

“殷照雪,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她捣鼓双面骰的动作全都被殷照雪看在眼里,此时再听到这种命令般的话语。

握着逐血的手逐渐收紧。

他忽然想起江渔曾在满策府摆摊算命一事。

眼中寒芒即逝,殷照雪露了个笑,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深沉杀意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说着,逐血已经横在了江渔脖子上。

天兵锋利,曾经被掐过一次的脖子又再次见了血。

但江渔面上却没有任何忐忑害怕的情绪。

一点血而已,她可是连左谏言诛心问的八鞭都撑下来的人。

从第一次见到殷照雪到现在,江渔从未怀疑过殷照雪的实力。

他确确实实能轻易碾死她。

所以在知道殷照雪“魔头”,“七阶道空境”,“欲道强者”等身份以后,她才会那么小心翼翼。

因为她怕一个不小心殷照雪就会杀了她。

可殷照雪真的会动手吗?

江渔觉得说不准,若真要杀双面骰早就转到一或二十了。

双面骰开始转动,江渔却将手背到了身后没有去看。

不论是什么数字她今天都要问个结果出来。

一直小心翼翼地试探来试探去,那也太憋屈了。

殷照雪是什么魔鬼吗?她还掐过他的脸骂过他狗逼呢。

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江渔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殷照雪在冷眼看着她。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房内安静无语,唯有鲜血顺着刀面向下蔓延,滴落在地的滴答声。

在江渔将手伸到后面去的时候,殷照雪甚至在想这女人是不是要拖出度厄跟他拼命。

却在这时,江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说:“殷照雪,现在我能算作你信任的人吗?”

殷照雪呼吸都因此停顿了下。

问出这话时,江渔脑中闪过的,是满策府上空,殷照雪用手抹了她满脸血,又抹了自己满脸血,告诉她,为什么她不值得信任。

他说:“没人会信一个连血都未沾染过的人。”

江渔用手沾了沾刀面上的血。

她将血抹到自己脸上,又将手伸长。

一道红痕就那样被抹在殷照雪眼尾靠下的位置。

殷照雪瞳孔骤缩,不止呼吸停滞,连提刀的手都开始僵硬。

她知不知道这种行为在欲渊代表什么?

眼神几番变换之下,却也没有继续动作。

于是江渔脸上有了放肆的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说:

“明明就决定了要相信我。”

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横在脖前的刀:

“殷照雪,承认你的信任就那么难吗?”

……

逐血被这么轻易地推开了,连殷照雪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望着手中的逐血沉思:

他有信任她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对面的江渔已经飞速处理完自己的脖子,此时没忘朝殷照雪的腰间看一眼:

“你的伤自己处理了吗?”

因为语气太过自然,殷照雪下意识就回应:“处理过……”了。

他勉强咽下最后那个字,而后抬头。看着对面的女人,他眼神带着莫名。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的?

诛心问还有让人变聪明的作用?

就算殷照雪现在回忆起她方才的行为,心中居然也没出现任何不虞。

殷照雪收回逐血。

这是一个信号,江渔撑着脸凑了过去:“殷照雪。”

声音轻快。

从来没人以这种满含愉悦的声线叫过他的名字。

殷照雪不由愣了下,回神以后,他回味过来些什么,沉下声来:

“你很得意?觉得我不杀你就能为所欲为?”

“不是,”江渔说,“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你不觉得这样猜来猜去很累吗?”

反正她觉得很累,身心俱疲。

殷照雪说:“不觉得。”

“你肯定不觉得,”江渔道,“反正猜的人又不是你。”

这次殷照雪没说话。

他学着江渔的动作将身子懒洋洋地撑在了桌上。

江渔看一眼,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问了:“你知道度厄和柳娘吗?”

便听殷照雪不急不缓地挤出一道鼻音,不管是不是敷衍,总之是表示知道的意思。

想了想,江渔又道:“之前龙含宁为了杀你提前吃了浮屠果,你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还有欲道……”

她又陆续问了几个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渔村几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元放元氏如何,伤了你的人究竟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之类的。

江渔这才发现,她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殷照雪看她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又带上了几分嫌弃,却是省去了那些夹枪带棒的试探。

“你的问题太多。”他稍微想了想,而后说:“把眼睛闭上。”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江渔看着他的眼睛。

就算解决了没完没了的试探这个问题,她也没忘记殷照雪是修的是欲道。

更没忘记司清藏起来的那张兽皮上“一生疯魔”四个字。

其实方才她也存了要是殷照雪发疯,她就抽出度厄,或者直接道歉认错的心。

确认没看出任何要发疯的趋势后,她才顺着他的意思将眼睛闭上。

“能看到你的大道吗?”殷照雪问。

修道者修道,是将大道的一小部分抽离,将其化为自己的道,融于自己的身体里。

目前她处于一阶道种境界,与过去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够具现大道,将道元气储存在大道之中。

就像身体里多了个器官,只不过这个器官并不参与身体的其他活动。

闭上眼后,眼前一片漆黑。

江渔摇摇头,但下一瞬,黑色缓缓消融,变成了她熟悉的人体结构。

与书上所见的静态不同——

道元气充盈运转,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心脏一下一下有力跳动,附和着她胸腔中的节奏。

江渔明白她看到了什么。

这是她的身体内部。

仿佛窥见了她眼前景物的变化,殷照雪说:“这是内视。”

“找找你的大道,”他提醒,“一般在心口位置,或者你的脑袋里。”

说着,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江渔脑袋上。

江渔下意识随着殷照雪的话往心口的位置找去,而后难以抑制地,神情逐渐变得扭曲。

她艰难道:“你的大道,是哪样的?”

跳动的心脏外,围了一圈半是翠绿半是粉红的杀马特彩带,堪称不伦不类。

江渔简直不敢相信——这奇葩的玩意儿是她的大道?!

殷照雪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略带诧异地也闭了眼。

不出片刻他就睁开眼来,眼神一言难尽的同时,却也带了点别的什么。

“看什么看!”

江渔被看得有些恼了,竟然生出想要冲上去给他一拳的想法。

一个才处于一阶道种境界的修道者,想给七阶道空境强者一拳,不得不说胆大包天。

“看你具现的大道。”殷照雪也不恼,嘴角扯出一点弧度,甚至笑得还挺真诚,“挺好的。”

花花绿绿。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道。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显得更加愉悦了。

江渔兀自郁闷一会儿,重归主题:“你让我看大道干什么?”

殷照雪没回答。

他心中在考量,考量江渔能不能承受住。

又是一段长久的安静。

于是就在江渔心中狐疑他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的时候,殷照雪伸出了手,在她躲避之前,稳稳按住了她的脑袋。

“别动。”他说。

而后那只手在她额前弹了一下。

就是那么轻轻的一下。

太轻太轻,轻到江渔毫无防备,只是在想这人又在干什么的时候。

眼前忽然一阵花白。

被触碰的位置像被子弹洞穿,头脑开始剧烈抽痛。

而后花白消失,一连串杂乱的信息与画面开始洗刷脑海。

冷汗涔涔。

江渔咬牙忍受痛苦的同时,还要观看那些十分冲击的画面。

画面中,有万丈之高的天堑峡谷,有群峰环抱的险峻山崖,还有无数个在妖鬼中攒动的人头,一张张人脸上,沾染了脏污的黑血。

这是欲渊——

殷照雪这是直接将一段记忆灌输给她了?

而始作俑者还要再加一把火。

殷照雪伸了只手托住她弯下去的腰,另一只手拂去她额前滑下的汗珠,凑到她耳边:

“你自己要知道的。”

他幽声说:“今天还算聪明,你胆子很大,但不会有下一次。”

这话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使江渔的心脏都在微微颤抖。

她很快反应过来是殷照雪动了什么手脚。

欲道的力量?她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想要保持清醒。

而脑中却呈现出越来越多的画面——

熊熊燃烧的巨大熔炉前,一个稍显熟悉的身影提着具尸体,而后将尸体一抛而下。

殷照雪的声音带着点不怀好意:

“八阶喜道强者柳青燃,她的佩剑度厄,是用道侣的尸体炼制而成。”

“怎么样,满意你听到的答案吗?”

江渔脸色发白,握着他手指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也就是说,她一直带了具尸体在身上!?

……

接收完全部信息,殷照雪已经不在了。

她根本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在此之前,她全部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痛上。

这也她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她从那些杂乱的画面与信息中提取到了一些有用信息,其中就有关于柳娘与尘叔的内容。

柳娘柳青燃,曾纵横五州的八阶喜道强者;

尘叔江辰,无名剑宗鼎鼎大名的天才少宗主,年纪轻轻就修至八阶。

前者斩杀同为八阶的道侣乾谷澜,并用他的尸体炼剑一事,震惊了整个五州。

但有一天,他们忽然就消失在了大众的视线内。

而元放似乎只有个水之遗民的身份。

至于司听与司清,她完全没在殷照雪给的信息中看见。

不过……江渔眉头紧锁,除她以外渔村总共只有他们五个人,柳娘与尘叔都这么强,她不信其他三位会是无名之辈。

但更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们从不告诉她这些事。

而关于欲道的信息也让江渔的心提了起来。

殷照雪传递给她的信息呈现的情况并不好。

玄幻世界的修道者虽然能够修道,但大道却并不能无止境地容纳修道者。

一条大道供修道者汲取的力量有限,修道者越多,每人能够分到的力量就越少,上限也就越低。

而殷照雪这么强,正是因为踏入欲道的人极少。

这看起来像是一件好事,因为江渔也踏入了欲道。

但实际上修行欲道的代价也大。

修道者越到高阶,受其大道影响的程度也就越深。

殷照雪就是欲道修道高阶以后会变成怎样的活生生例子。

——欲念痴缠,命盘带煞,业障缠身,究其一生也无法化解杀孽。

这意味着她在修道途中也要与欲望对抗。

……

江渔缓了会儿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喧闹,与房内的安静产生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越过乌木护栏,眼神轻飘飘地扫过那面水墨石墙,视线落在群玉客栈精心装修的雅致大堂中。

她一眼就看到了殷照雪。

墨发黑袍的男人静静坐在喧闹的人堆里,硬生生将周围隔离出一片真空。

除了一男一女两位下属,身旁一人皆无。

只坐在那里淡淡啜饮着茶水,在旁人暗含汹涌的视线与指指点点中,看起来可怜极了。

江渔顺着乌木护栏两侧的台阶走了下去,来到近处的时候,殷照雪偏过头,看到是她,那张脸上冷淡到极致的表情顷刻化为乌有。

他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夫人。”

江渔也跟着笑:“夫君。”

心想,我信你的邪。

这掐准时间的转头与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必定经过精心安排。

两人好看得像是从画卷走出的人物,一个对视,一个浅笑,立刻在人堆里刷了波存在感。

江渔知道可以了,于是嘴角弧度立刻收了几分。

她理所当然地伸出手:“陪我出去走走。”

大庭广众之下,相信殷照雪一定不会拒绝。

她出来前就已经想好,与其被动配合殷照雪假扮夫妻,还不如主动点,舒舒服服地当个引导者。

“好。”殷照雪温声应了句,牵住她的手,起身往客栈的大门走。

那女人与高瘦青年立即跟在他们身后。

客栈外一片轩然,几乎是刚走出门还没多走两步,拥挤的人流就将他们堵在了原地。

身前是难以翻越的人墙,江渔四处望了望,没能看到堵着的人群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看到了三张悬赏。

白纸黑字,左谏言、殷照雪、以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出现在了悬赏之上。

江渔惊愕地发现最后那张脸下写着丁开的名字。

原来他真实样貌长这样?

等看过具体悬赏的内容以后,江渔眼睛倏地睁大——

新增的妖君除了琴辞,居然还有五位?!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今天二合一,停两天存存稿先。

在这里先说明一下,男主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行为背后都有原因,只是现在没全部铺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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