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眼前陷入黑暗,无法动弹。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多久,直到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朝她缓缓靠近,便感觉眼皮一松。
鸦羽似的长睫微微颤动,露出被遮挡的一双略显迷茫的眼。
江渔忍不住瞳孔一缩,在她面前正站着位陌生的女人。
她后背浮起冷汗,皮肉撕裂的痛苦瞬间涌上心头,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心。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没有银钩,身上干爽整洁,后背的伤也明显经过了处理,动作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江渔抬头,女人面庞整体秀丽白净,唯独左边眼窝生了块赤红如火的胎记,其实跟雁无心没有半分相像。
这是殷照雪的人?
心思纷呈间,她撑起身扫了眼四周——
镜台软榻,屏风桌案,雅致且陌生。
见她醒来,女人有些惊讶:“夫人?”
这似乎是一声确定。
江渔被喊得懵了下,同时也确定了她就是殷照雪的人,脑中蹦出一行字:殷照雪这是势要将夫妻关系贯彻到底了?
她略微汗颜地“嗯”了一声。
女人脸上浮现几分好奇,很快将这丝情绪藏入眼底,恭敬道:“夫人请稍等,我这就去通知大人。”
说着略显急促地开门离去。
人走后,江渔便下了床,坐上临近的软榻。
大人。
江渔思考着这个称呼。
那位高瘦青年也这样称殷照雪。是殷家的大人,还是屠灵楼的大人?
回忆起满策府那条幽长的隧道,江渔觉得或许是后者,毕竟她见识过丁开高超的挖掘技术。
副楼主如此,想必其余也不遑多让。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放在唇边慢慢啜饮,眼眸微垂。
明明殷照雪已经不是副楼主,为何屠灵楼的人会跟着他?
还如此真情实感。
那份从心底散发的恭敬与崇拜根本做不了假。
这种情况就像领导从公司离职,下属也离开公司,跟着领导单干一样。
可是这样殷照雪这样的人到底凭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其中缘由,便听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
抬眸,一张白嫩稚气的脸映入眼帘。
江渔:“?”
你谁?
熟悉的称呼告诉了她答案:“妹子!”
江渔愣了一下,仔细盯着那张脸,迟疑得不行:“……丁开?”
“嘘!”那张稚嫩白皙的脸浮现一丝紧张,不知是在急着解释什么,道,“别误会,这张脸是假的!”
江渔下意识道:“你怎么会在这?”
一道结界当头笼罩下来,丁开一屁股坐上软榻,双手往后一撑,肩膀耷拉下来,狠狠呼了口气。
江渔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有些迷糊。
丁开可怜巴巴:“妹子,救我!”
……
一番交流后,江渔总算明白了他为何这副模样:“你说殷照雪随时都能杀了你?”
丁开点头,心中既憋屈,又苦闷。
他能从琴辞手下逃走,如今又顺利见到江渔,全靠腿脚功夫深!
谁知那时那么巧,就踩到一块骨头,偏偏是琴辞的!
简直天降横祸──没天理了!
但是更没天理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在他得知满策府有天兵出世时,心中便生起了争夺天兵的心思。
但屠灵楼副楼主的身份却是个拖累,某些人将屠灵楼视为眼中钉,必然会找他不痛快。
于是他假意向外宣告闭关,实则留了道带有他气息的傀儡,伪造他仍然身在屠灵楼的假象,而真身偷偷前往满策府,准备将天兵拿到手。
那时候就算身份曝光也没有关系,毕竟事情已成定局,天兵拿到手里,再怎么折腾也无关紧要。
但满策府的天兵是假的,甚至连道元场也是左谏言为了杀人搞出来的。
他发现不对已经太晚,又寻到江渔这个老乡,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屁颠屁颠找上去准备救人,才知道这个老乡居然是和殷照雪一伙儿的。
殷照雪是什么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就在他准备算了,大不了寻个地方躲一躲,还能全身而退的时候——
他在屠灵楼装作闭关的房间被人闯了。连带存有他气息的那具傀儡,也被带走。
他第一时间通过傀儡看清了状况,结果很悲伤,是殷照雪留在屠灵楼的人。
于是一切都明白了——
外界传出殷照雪重伤了殷云流,还杀了殷家长老,负罪逃离的消息时,屠灵楼顶不住几方压力,将殷照雪除名。
他那时就奇怪,为何殷照雪那些堪称忠心耿耿的部下还留在屠灵楼没走。
现在却知道了,原来是在等他,等他路出马脚,再好好利用一把。
天知道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听到外界传遍了“屠灵楼副楼主丁开闭关是假,实际与欲渊余孽勾结,配合左谏言接应妖君”是什么想法。
当下就是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想不开招惹了殷照雪。
因为这杀神不仅心狠手辣,脑子还很好使。
见丁开都佩戴上了痛苦面具,江渔觉得再不说话就不礼貌了,于是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丁开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妹子!他不是喜欢你吗?你就对他勾勾手指,稍微向他撒个娇,劝他将那具傀儡还给我!”
江渔还没说什么,他又继续道:“或者销毁,销毁也可以!”
不管怎样都行,总之不能落在别人手中,特别是殷照雪手中。
毕竟,那具傀儡被他融入了自己的气息,稍加操作便能得知他的行踪。
殷照雪那厮又总是像道阴魂飘来飘去,丁开怕不知道哪天就被他从后摸了屁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那柄洞穿龙含宁的逐血他就心有戚戚。
江渔沉默了一下。
对殷照雪勾勾手指,再撒个娇?
一想到那个场景,她顿时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这勾来的不是殷照雪,而是黑白无常吧!
还不如直接让她跟殷照雪说别杀他得好,她要怎么跟他撒娇,他们又不是真的两情相悦。
江渔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好,我会想办法操作的……”
毕竟是老乡,对方先前在满策府时还想帮她,江渔承他的情。
丁开微松气:“那我就先走了。”
房门倏地向外打开——
“你想走哪去。”
微凉的声音随着一阵风涌了进来。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黑袍玉带,勾勒出宽肩窄腰,长发随风微微飘扬,矜贵而沉稳,然他墨玉般的眼眸却噙着淡淡的寒意,落在房内畅谈的两人身上。
丁开瞬间抓住她的胳膊,微寒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胳膊上。
江渔一个激灵,顿时站了起来:“你听我解释……”
话音刚落,她就在心中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解释什么解释?她又没干什么!一定是落在殷照雪身后那两人眼神太过古怪才叫她生出了错觉!
殷照雪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却道:“好,我听着。”
丁开持续僵硬状态,虽然不识得那张脸,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傀儡的气息就在对方身上。
那这人是谁也用不着多说。
殷照雪站在原地没动,江渔深吸口气,勉强平静下来,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脸上鞭痕虽已褪尽,但她的脸色绝对算不上红润,甚至还带着股大病初愈的脆弱苍白。
丁开注视着她的背影,没忍住想:难怪杀神会动心,这妹子不仅长得漂亮,连这份淡然都是天下独一份。
江渔透过敞开的门看到了屋外。
殷照雪身后是一排横式的乌木护栏,护栏外是一面画着群山的水墨石墙,其上云雾缭绕,水色环绕,萦绕着持久不散的道元气。
石墙左上角雕刻着几个遒劲而不失潇洒的大字:
群玉山——群玉客栈。
隐隐有人声传入耳中,还有脚步落在台阶之上的回声。
走到近处,江渔微微抬头注视殷照雪,忽然就想到了那声软软糯糯的“娘”。
而今却只剩一双微寒的眸。
微寒的眸淡淡俯视而下,瞳色漆黑,又似乎暗藏深意,叫她产生一种大事不妙的错觉。
很快她便知道这不是错觉。
一个个人头忽然自殷照雪身后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站在门口?”
“怎么了围着这么多人,在看什么呢?”
“不知道啊,我看有人过来我也就过来了!”
“有没有知道的人能说说情况,看不明白啊。”
有人应道:“好像是对夫妻吧,是妻子红杏出墙,里面还有个小白脸坐着呢……”
红杏出墙江渔:“……”
小白脸丁开:“……”
江渔脸都僵住了,偏偏殷照雪稳稳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移步的意思。
什么意思?
无视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她“紧紧”牵住他的手:“夫君,先进来再说。”
殷照雪却不动如山,连带着他身后站着的两位疑似前下属的存在也是同样。如同安保,一左一右维持秩序,容许人围得越来越多,但不让他们多靠近一步。
“不必,就在这里解释清楚吧,这关系到我们之间的信任,”他慢条斯理道,“既然夫人爱我,我也爱夫人,就要在第一时间掐灭这种误会。”
“尚川府多的是侠义之辈,目光雪亮,一定能辨别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末了,他垂下眸,回握住江渔的手,十指紧扣,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想再被夫人敷衍过去了。”
此话一出,群情激昂,纷纷道:“是啊是啊!我们尚川府最不缺的就是侠义之辈,误会是小,可断不能失了夫妻和气!”
“这位夫人还是赶紧解释解释吧!你夫君如此宽宏大量,提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了!”
……
确实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了,殷照雪这样的存在绝对属于世间独一份,再多就是危害了。
声音叽叽喳喳传到江渔耳中,使她不由想捏捏眉心。
居然已经到了尚川府,她这是昏了多久?
等等。
心思一顿,江渔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说殷照雪刻意站在门外不动是因为又到了一个地方,要立人设?
她确认般地看向他,却在这时,耳中飘进一道被刻意放大的低沉男音——
“人都检查完了吗,确定殷照雪没在其中?”
“回禀大人,其余检查完了,还差一间房。”
“哪间?”
当下江渔便什么都明白了,心底哑然。果然是殷照雪,她刚醒就要被迫面临着他带来的危险了。
在她昏迷这段时间又出了什么事?
这是想拖延时间还是引起骚动?
一个个念头闪过,却也无法,她直接搂住殷照雪的腰,提起声音道:“夫君,你听我解释!”
被猝不及防一抱,殷照雪后撤两步,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
看到这快速发展的剧情,群众顿时啧啧有声。
江渔只觉仿佛抱了一根木头,又冷又硬。
“夫君,你怎么能误会我?”她故作埋怨,有理有据,“这只是我一个老乡,你难道忘了吗,你们之前还见过的!”
——就在满策府的地洞里。
“老乡?”殷照雪似乎在回想,顿了顿,困惑道,“可他怎么会在此时来找夫人?”
“还挑在我离开的时候。”
声音低了下去,黯然而落寞。
他的手落在江渔腰侧,握作拳状,一副想搂却又强撑着没搂下去的姿势。
丁开看了都忍不住深吸口气。
深情,真是太深情了!
嘴上说着不信,身体却说着原谅。
若不是明明白白察觉他的傀儡就在他身上,他都要疑心这人到底是不是殷照雪!
“这只是凑巧!”江渔斩钉截铁,“夫君你又忘了,上次我向他借了个东西,再后来被你拿了去——”
“而你第一时间居然是怀疑我,你是不是从没将我的事放在心上?”
她一把将殷照雪推开,用足了力,表情失望至极。
聪明女人从来不会掉入自证的陷阱,此言一出,尚川府群众纷纷望向殷照雪。
殷照雪没有回话,围着的尚川府群众都忍不住出言催促:“兄弟,你倒是说两句啊!”
“是我的错,”他上前两步将江渔拥进怀中,语气温柔而缓和,“是我误会了夫人,以后不会了。”
心脏怦怦跳了两下,江渔心中涌上极其强烈的危机感,顺应直觉抬眸。
人群之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身穿铠甲手执战斧的男人。
殷照雪将她搂紧,就在江渔以为他要动手的时候,人群外手执战斧的络腮胡男人忽然转身。
“走吧。”
“大人?”另一人面带惊异,匆匆跟着上去,“不查吗?”
“不是他,”他道,“他从不屈于人下,更别说对一个女人道歉。”
……
人一走,这场因它而起的闹剧很快结束。
殷照雪道歉,江渔接受,聚集的人念叨着没意思,主动散开。
关上房门,丁开立即往江渔背后躲,然而殷照雪压根没理他。
“夫人受惊了。”
江渔也没理他,直接将心里的想法吐露而出:“说吧,你犯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不仅会道歉,以后天天都得道歉。(过渡章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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