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做有接应的人。
殷照雪带她径直跳入一个不知何时被挖开的地洞,而后便是一条奇长无比的漆黑隧道。
两人一路狂奔,准确来说,是只有殷照雪在狂奔。
一路的颠簸与风声。
江渔才总算理解到左谏言那句“他很省心”是什么意思。
跑路姿势实在太娴熟了。
不过片刻,她就成功见到隧道尽头的地龙兽,以及站在地龙兽身旁的一位高瘦青年。
青年见到殷照雪自发挺直了腰板,殷照雪带着江渔踏上车驾,只道一声:“走。”
一个字。
“是!”青年应声,迅速驾着地龙兽开始奔跑。
满策府被远远甩在身后,没过多久,江渔身后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巨响过后,就是强者激烈的交手。
江渔没敢掀开车帘去看。
他们离满策府的距离越来越远,然而就算这样,逸散的余威还是蔓延了过来。
若是没殷照雪带着跑出来,是不是这点余波就能碾死她?
她胡乱思考着,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一旁的殷照雪闭着眼,原是在听外面的打斗声,忽然听到耳边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睁开眼,看见面前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殷照雪:“……”
这又是怎么了?
他仔仔细细盯着江渔看了几秒,心中忽然浮现一种猜测:“你……”
话未说完,那双略显昏沉却依旧明亮眼睛朝他看一眼,这一眼仿佛是在确定,确定完,人已经沉沉闭上眼睛朝他倒了过来。
殷照雪莫名被这一眼给定在了原地,在想明白为什么之前,却已经将手伸了过去。
扑通一声。
人顺利倒在他怀中。
以伤势发作,完全昏迷的形式。
殷照雪盯着似乎有着自己想法的手:“……”
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算什么?
哪有看到他是谁后,还依旧往他这里倒的?
他心想,这怕不是个傻子。
他看着江渔的依旧血红的脸。
不对,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这本就是个傻子。
想明白过来为什么以后,他抽出一只手,只用另一只手便将人翻了个面。
骨碌碌一声,一颗足有二十面的骰子滚落在地,然后被殷照雪拾起。
这是殷照雪第二次捡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骰子,他扫了眼掌心里骰子显示的数字:十。
骰子被原封不动地塞回了江渔手中。
殷照雪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血淋淋的后背,又看了眼方扶过对方后背的手,以及一路被后背倚靠的胳膊。
没有意外,都沾染了血。
只是黑色布料染血后并不显眼,加上他身上又总是带着血腥,所以一时没有注意。
殷照雪一手压住江渔的肩,一手毫不留情地撕扯下粘连着伤口的布料,心想,不过也还算有优点,居然连着一路都没呼过一声痛。
刚想着,还昏着的人就轻轻喘息了一声。
殷照雪停下动作,偏头微看了眼,见人眉头轻轻地蹙着,表情看着还略有几分委屈和难以忍受。
“闭嘴。”明知昏着的人听不见,他还是说,“不许发出声音。”
又或许就是正是因为昏着的人听不见。
“长痛不如短痛,”殷照雪眼神极冷,冷得像下过一场大雪,眼底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寒意和卷土从来的燥郁,执拗道,“痛过一次便要记住,不能再有下一次。”
说完,他正欲继续撕扯,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耳旁似乎响起急剧的噪音,殷照雪低头狠狠喘息几声,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明灭未定。
他倏地揭下外袍盖在江渔背上,低哑着声音唤:“祝宏。”
……
在头脑开始昏沉的时候江渔就知道大概会发生什么。
在地洞中,她着急出去查看情况,后背的伤并没有细致地进行处理。
而在她基本卸下所有防备的时刻,伤势终于发作了。
在意识到要撑不住了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她偏头看了殷照雪一眼。
他果然发现了她的不对。
虽然他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但江渔还是朝他倒了过去,心中下意识地就相信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或许也不是下意识,而是凭借着手中的双面骰——
不管殷照雪表现得再如何凶狠,双面骰从未呈现过除十以外的数字。
这代表着,绝对的安全。
……
江渔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明知自己应该昏了过去,却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
“长痛不如短痛。”
“痛过一次便要记住,不能再有下一次。”
她逐渐辨别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迷迷糊糊地想着一个人的名字:殷照雪。
是殷照雪在跟她说话啊。
难得,那张嘴里居然还能蹦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他的声音重复地响在她耳边,就在她觉得耳朵都要听得起了茧的时候,这道声音却变了。
逐渐拉长,放慢,长到没有尽头,慢到像是轻声嘤语。
江渔闭着眼,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又仿佛回到了刚撑过诛心问的时刻。
而后她缓缓睁开眼,如那时所做的那样。
江渔微愣。
她以为睁眼以后看到的会是殷照雪,但却不是。
她定睛看了看,觉得也不能说不是。至少,是一个与殷照雪长得极其相像的女人。
不是五官上的相像,而是一种朦胧的气质。
与殷照雪相似的,一种危险的,笑里藏刀的气质。
女人对着她笑,江渔下意识也想牵起个笑容来,然后发现不太行得通。
她脸上异常僵硬,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但她却发现自己的视野在缓缓升高。
而后女人的声音响起:“阿雪——”
江渔没有立刻对这个唤作“阿雪”的名字作出猜想,却依稀从中明白一件事。
不受她的控制,又不叫她的名字,她这是进入了别人的身体?
这是什么情况?
“阿雪,”女人道:“将你的手给我。”
江渔无法动弹,而印证她的猜想,身体自己动了起来,随后一只不算太大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这只手白得有些过分,手指很长,无端透着一种冰冷。
她对着只手实在太过熟悉。
不久之前,这只手的放大版就贴着她的脸将血抹了个匀称。
阿雪。
这具身体的主人竟然真的就是殷照雪。
那面前这个女人,会是他的母亲,雁无心吗?
但她为什么会忽然跑到殷照雪的身体里?这只明显还没长大的手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渔略作思考,很快对这种情况有了猜想:大道共振。
可她与殷照雪?产生大道共振的前提不是修道者对大道的感知极其相似吗?
江渔此时明白了什么叫做天雷滚滚。
所以她现在很可能是陷入了殷照雪曾经历过的某段记忆。
冷静下来,她准备继续观看这段记忆的进行。
年幼的殷照雪伸出手,十分乖巧地叫了声:“娘。”
江渔耳根子一麻。
天。
回过神后她有些震惊。
殷照雪小时候这么软萌这么听话的吗?这声音也太软太娇了吧!
雁无心笑着将他的手包在手里,江渔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手中传来的温度,温暖细腻,包着殷照雪的手,像初春包住了寒冬。
她跟着殷照雪享受了一番被母亲牵手手的待遇。
没等感叹完,雁无心脸上的笑已收敛,撤去一只手,只留下一只将他的手捏住。
捏的很紧,就算殷照雪挣扎着往回缩,也是徒劳。
江渔感觉年幼的殷照雪正在颤抖,并从心底散发出一种畏惧。
“娘。”他又怯怯地喊了声。
“不要叫我娘,”雁无心缓慢地说,“你知道你今天做错了什么吗?”
年幼的殷照雪抬头,只看到母亲的眼底结了霜。
他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对一个孩子来说,母亲缓慢的问责是压迫性的,甚至是致命的。
而与年幼的殷照雪不同,除了冷漠,江渔还看到女人眼底的更多,有一点是彻骨的扭曲。
她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钻心的痛从手中传来。
“娘——”年幼的殷照雪崩溃大哭。
“不许哭!”雁无心死死抓住他的手,一枚银钩嵌入他的手心,尖细的勾子嵌入他的皮肉,随着他的挣扎,嵌得更深。
“不许叫!”雁无心发了疯似的晃着银钩,每晃一下殷照雪哭得便更大声:“你说,你今天做错了什么事!”
年幼的殷照雪忽然停止了哭喊,从喉中发出困兽般的吼声:“我没错!我没有做错!”
银钩还嵌在他的手心里,他的手臂连着身子都因疼痛而颤抖,可他却再也没有哭出声。
只用一双烧着火似的眼睛,凶恶地愤怒地注视着雁无心:“你若喜欢他,你认他做儿子,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
“混账!”雁无心扯住他的头发,却忽然停住了动作。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缕光钻了进来,她缓慢地转过头,看到站在光下的身影,颤抖地松开手,“殷郎?”
江渔疼得几乎快要晕了过去,雁无心松开手的一刹那,年幼的殷照雪后退两步,抬起头,她的视线也随着动作升高。
纵使疼得要命,她也忍不住朝自己和殷照雪的救命恩人投去目光。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墨发白袍,一步一步走向屋内,走一步,雁无心便后退一步,直到彻底逼近。
他看着雁无心,眼底满是心碎,一句话都没有说,抱起还在颤抖的年幼殷照雪大步离开。
“殷郎!”雁无心颤颤抬手,男人却没回头。
只有年幼的殷照雪从男人怀中抬起脸,慢慢地回望过去。
只一眼,还没看清母亲的神情,铺天盖地的疲倦与痛苦将他淹没,他再也撑不住,闭眼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幼年软萌的殷照雪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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