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诛心问

声音振聋发聩,像直接炸响在耳边的惊雷。

“你可为修道者——”

江渔被震得头脑都有些恍惚。

她是吗?左谏言说她是,于是她答:“是。”

一条鞭影迎面呼哧而来:“心有不诚,当罚。”

“啪!”

绷直的腰往下一塌,长鞭在腰侧碾出一条血痕,江渔脸上瞬间失去血色,贝齿狠狠抵住唇间软肉,拼命咬牙才忍住差点溢出的痛呼。

她想骂人了。

这一鞭比上辈子打过的所有针做过的所有治疗都要痛!

一鞭下去,江渔湿得像在水里泡过一遍。

偏然腰侧的伤痕还不肯罢休,痛楚变作只只蚀骨的小虫,一刻不停地往身体里钻。

当下脚步虚浮,啪嗒一下靠在囚笼上。

“嘎!”

囚笼外的行水兽瞬间立起身子,跐溜窜到江渔脚旁,用爪子不停播弄她的裙角。

江渔小口小口吸着气,视线自行水兽身上扫过,落于小小左谏言身上。

她哪里不诚了?

左谏言什么都没说,目光淡漠,又执起长鞭——

“第二问,你可曾对至亲心生怨念?”

本就疼痛难忍,江渔听到问题思绪又阻塞了一下。

至亲?

左谏言没有进行催促性的再次发问,只站在囚笼之前看着她,长条的鞭尾顺从地垂在脚侧。

江渔甚至还能分辨到底是鞭子的哪一节抽到了她。

她抓紧了手下的裙子,心中如万只蚂蚁爬过。

诛心问。

问你内心的答案。

盯着鞭子,江渔眼睫颤颤,回忆起了她的至亲。

她的上辈子生在一个富庶之家,从很小的时候周围就是护工与保姆,对父亲印象不深,也很少见到母亲。

渐渐长大才明白,她从生下来开始就带着医不好的病,父母没有多余精力照顾她,于是将她送到了医院。

江渔没有哭着闹着奢求引起他们注意,于是她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地度过了最费心神的初期治疗阶段。

等回过神,却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个已经长成萝卜头的弟弟。

接着就是铺天盖地,欲盖弥彰的补偿。

怕她的病情恶化,母亲将她转到了一家安静的私人医院。

可她喜欢热闹。

因为医院太冷太冰。

冷光白墙,天还未亮时她便醒来等着抽血,每天虽然规律,却也麻木,她的未来好像就是这样,一眼就望得到尽头。

而母亲不知道她喜欢热闹也是自然的,他们的交流仅仅局限在几句话上。

比如:“我昨天带你弟弟去了学校,所以今天才有时间过来看你。”

或者:“你弟弟生病了,不适合来医院,等他病好了我们再一起来看你。”

再是:“小余,你是不是讨厌弟弟?”

前两个问题通常以“嗯嗯”结尾,最后那个问题只问了一次。

她记得她说了没有。

可她也记得她的母亲看着她的眼神。记得她怎样把弟弟抱在怀里,还有她怎样一步步离开关上房门。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现在回想却像看了场一帧一帧播放的电影。

“怨。”江渔闭眼,“对至亲,我心中有怨。”

不怨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晰?

她怨他们的猜忌隐瞒,怨他们的区别对待,怨他们的不在意。

可说出来后,一切就不同了。

身体仿佛吐出了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她抚上心口位置,感觉一阵轻松。

小小的左谏言赞许地点头:“遵从你的内心,是为诚。”

然而鞭子又甩了过来:“对至亲心存怨念,该罚。”

“啪!”

这一鞭抽打在脸上,她直接痛得蹲下,面上火辣辣的疼,加上头晕目眩,方理清的思绪又回归一团杂糅。

左谏言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三问,平生最后悔之事,为何?”

江渔很想说最后悔的是答应试他的方法,缓了缓,才道:“遇到殷照雪。”

左谏言沉默一会儿,而后含糊其辞:“……该罚。”

“啪!”又是一鞭落下。

“咳——”江渔呛出一口血。

三鞭,确定是该罚,不是只是想抽她?

没给她喘息考虑的时间,左谏言继续问:“可曾杀生?”

杀生?

江渔脑子已经混沌:“……不曾。”

“心有不诚,该罚。”

“啪!”

第四鞭落下。

左谏言又道:“可曾见死不救?”

江渔想起渔村那些被杀的坏种,犹豫地点了下头。

“见死不救,该罚。”

“啪!”又是一声鞭响。

第五鞭落下。

左谏言继续诘问,连续八鞭,每一鞭都抽在江渔身上。

第五鞭落下,她瘫软在地,第七鞭落下,她无法动弹,第八鞭,露出的后背连带肩胛都已经血肉模糊。

眼角有汗珠划过。

江渔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透着青白的凉,长发混合着汗水与血液湿哒哒地覆在脸上、脖颈,全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痛。

“嘎嘎……”行水兽声嘶力竭。

但江渔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她今天恐怕要死在这儿。

为何司清留给她的双面骰没有发出任何警示?双面骰出了问题?

她想着双面骰,就想起司清,想起元放,尘叔,柳娘……想起她在渔村度过的这十年。

她说怨至亲,只是上辈子的至亲。

这辈子她早已将他们视作了亲人,她从不怨。

是他们收留了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不仅带着她一起生活了十年,还因为她的缘故,好生照料救治了殷照雪。

他们为了解除捆绑她的那道婚契尝试了许多办法,江渔都知道。

甚至连最讨厌看书的柳娘,为此也硬生生在尘叔的库房里待了半个月,翻完那里所有的藏书。

出村前他们一个个将东西塞到她手里,告诉她,一定要活着回来。

可她……好像不能活着回去见他们了。

江渔忽然觉得有些冷。

“你要死了,”左谏言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九问,也是最后一问。”

“现在,你想的是什么?”他道,“你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

最想要的……是什么?

江渔气若游丝,费力地思考,还记得答:“我想……活下去。”

来到这个世界,重新睁眼的那一刻就这样的想。

她想好好活下去。

所以才跟着殷照雪离开。所以才要修道。所以才有了现在。

……她要好好活下去,她不能死!她想要活!

江渔开始挣扎。

全身烧痛,无法动弹,可她还是拼命忍着痛,撑起手指,想要站起。

可是她站不起来,连基本的动作都做不了。

可她还想要活,她要忍受这些痛,最后一问,她一定要站着撑过!

念头一起,便如星火燎原。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熊熊炙热伴随着痛苦烧遍全身,烧到哪里,哪里就失去知觉。

第九鞭没有落下,淡金色的囚笼消散,行水兽窜到她手边,没敢直接上身,随之而来的,是道元气的涌动增长,仿佛终于找到容身之处,疯狂填补着她的身体。

身体一扫先前的疼痛,轻得好像随时都能飞起来。

……她成功找到自己的认知了?这就是修道者?

没来得及细细感受,江渔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各种声音发出的求饶叫声,其中夹杂着大道断裂的闷响。

左谏言的问罪,会死上多少人?

江渔抬头,便见身形颀长的左谏言又出现,温和道:“你认知不够,连自己都识不清,所以才不能大道具现。”

“只有置于死地,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方才是真正的修道者。”

原来这就是她被抽了八鞭的理由,是用痛和诘问一步步戳破她的心理防线,引导她看清自己?

想明白这些,她放松地想:双面骰没有出问题,司清一直都是准的。

就像司清曾笑吟吟告诉她,想要修道只需等待时机。

这便是她的时机。

只是她的大道具现了吗?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渔站起身,虽然身上还带着伤,但她浑身轻松,对左谏言鞠了一躬:“多谢左督察。”

“难得,”左谏言叹道,“你与殷君的性子完全不同,修的却是同一条道。”

还没放松多久,听到这话,江渔头脑陷入短暂空白。

与殷照雪同一道?那不就是欲道。

第一时间她想到的不是左谏言怎么会知道,而是想起殷照雪。

刚入满策府时,她曾腹诽她不是和他一样的疯子,而那时殷照雪冷笑着跟她说迟早。

这狗逼是不是那时候就知道了?

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左谏言道:“不必担心,欲道之事,世间鲜少人知晓。而我知道,是因为殷君。”

他与江渔对视:“而我帮你,也是因为殷君。”

江渔看他:“左督察直言便是。”

左谏言道:“欲渊尚存之时,我遇到幼时的殷君,带过他一些时日。”

江渔还记得沈潭星所说殷照雪十四岁在欲渊搏杀妖鬼的事,于是道:“辛苦左督察,一定很艰难。”

按殷照雪现在的性格,一定在那时候就表现出了人嫌狗憎的属性。

左谏言轻摇了下头:“不,殷君很让人省心。”

虽然他遇到过许多比殷照雪可爱百倍的孩子,但欲渊不同,那是个遍地妖鬼的地方,在那里的人最出彩的不是性格,而是手段,灭杀妖鬼的手段。

殷照雪无疑是最出彩的那个。

虽然也会受伤,但总能杀掉妖鬼全身而退,其实很让人省心。

左谏言有些忧虑地说:“江姑娘似乎不太了解殷君。”

这句话在江渔脑中转了一圈,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来应对,左谏言就道:“我只希望待我走后,江姑娘多多担待。”

“殷君很难敞开心扉,很多事情,只要江姑娘多问问,问得多了,他总会告诉你的。”

走后?这是给她留的遗言吗?

江渔心底不知怎地就开始有些发慌。

囚笼消散的地洞内,左谏言缥缈得像道鬼魂,说完这些后,他就不再多说,转头望向洞口之外。

江渔也跟着往外看,左谏言又道:“果然是殷君,他活下来了。”

“有罪之人皆已服罪,我该走了。”

江渔心头一跳:“左督察……”

“不必劝我,”左谏言眼神平静而淡漠,“我是最大的罪人。”

“弄丢了琴辞,我有罪,我要去赎罪……”

话落,他的虚影消失不见。

左谏言消失后,江渔处理完伤口,待外面的响动一结束,便御使着道元气跳出地洞。

她随即一个踉跄,而后无言地站直身子。

沉寂的府城弥漫着悲凉的气息。

满地的尸体,散乱的四肢,有的没头,有的没腿,有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直接分成了两段,从中流出了内脏。

她像站在一个乱葬岗上,一眼过去望不到几个身体完好的存在。

沉默片刻,江渔捞起行水兽开始在尸堆里狂奔。

她感受到几道微弱的气息,殷照雪肯定在里面。

江渔先去了离得近的几道,看见了熟悉的三人——沈潭星,夏琅月,周天南。

略一犹豫,她放下了三瓶枢灵露,而后又继续狂奔。

还有五道活着的气息,哪个是殷照雪?

判断着原来殷照雪所在天空的方位,她找了个相近的方向冲了过去。

沉重的心情渐渐开始好转。

虽然隔得很远,但以如今的眼力,江渔一眼就望到了殷照雪。

当下她就忽略掉了其他,就在要迈过另一道活着的气息时,她分出注意力扫了一眼。

这一眼,向前的脚再没能迈出去。

她停下。

沙哑的女声也响起:“咳咳,那边的姑娘……先过来救我……”

江渔心头一紧,早已辨别这活着的人是谁。

是龙含宁。

可她不是被殷照雪杀死了吗?若没有多看那一眼,这女人是不是还会继续装下去?

江渔心头一阵后怕。

思及此,她换上了迟疑的神情:“龙督察?你不是……”

她回走了几步,却没立即接近龙含宁,表现出了几分急切:“我还以为您死在了那魔头手里,我这就给您拿药!”

说着,将手伸入锦囊。

江渔装作在掏药,实际另一只手执着双面骰在心中默念:龙含宁很危险,龙含宁很危险……

双面骰在转,江渔飞快扫了眼上面的数字:七。

不算危险的数字。

想了想,她伸出手,行水兽顺着手臂爬到龙含宁身侧,而后她两步靠近,拿出一枚道元丹蹲了下来。

道元丹,只能补充道元气。

她为难道:“我只有这个了……”

龙含宁喘着粗气,脸上到脖颈的位置也到处都是血,江渔借着位置看到了殷照雪捅的那道伤。

伤口很深,做不得假,却在慢慢愈合,伤口边缘散发着莹莹的光。

江渔学医多年,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什么。

这是浮屠果的功效,龙含宁受伤前服用了浮屠果?

她有些诧异,浮屠果生于浮屠树上,百年才能接得一颗成熟的果子。而在这百年之间,成长中的浮屠果稍不留意便会死亡,堪称药草界的豌豆公主。

但此果专防意外。

江渔相信殷照雪没有留手。

应是龙含宁为了杀他提前吃下了浮屠果防止意外变故,而后被殷照雪一刀穿心,浮屠果的力量一瞬汇集到了受袭之处,为她抵挡了部分伤害。

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了杀殷照雪竟考虑得如此周全……江渔心中嘀咕着,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殷照雪还活得好好的。

龙含宁呼哧呼哧地大喘气了会儿,江渔也不急着将道元丹给她服下,却听她道:“你……去杀为我杀一人!”

江渔沉默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发生,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问:“谁?”

龙含宁眼里像是淬了毒:“往前再走十步,就是那魔头的位置!他已经无力反抗了,你去杀了那魔头!”

十步距离,龙含宁只恨自己不能动弹,她被一刀洞穿心脏,若不是提前用下浮屠果,现在早就没了命!

她对殷照雪显然是恨极,魔头二字被念得咬牙切齿。

江渔心中幽幽叹了声气。

这是一点都不给她留迂回的余地了。

本来还想婉转一下的。

她声音平静道:“龙督察,你不能动了吗?”

龙含宁:“什么?”

她像是没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而江渔已经明白了:“小丫。”

行水兽立即露出后脚毒刺,抵住龙含宁手臂。同一时间,江渔从锦囊中抽出一柄剑。

剑身漆黑如墨,剑柄处坠着枚雪白的玉坠。

感受到臂间的触感,龙含宁眼中先是燃起怒火,而后看到近处的玉坠,瞳孔一缩,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柳青燃的度厄!你到底是谁?”

剑尖扼上龙含宁咽喉。

她果然没能动弹。

江渔听到她喊出柳娘的名字顿了顿,迟疑片刻:“不要想着攀关系,柳娘只告诉我,面对不确定的人,用这把剑杀了便是。”

“你不能杀我!”龙含宁惊恐地吼一句,再道,“你与殷照雪是一伙的?你竟与那魔头为伍!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剑尖上移一寸。

“不!你去杀了那魔头!想要什么无相阁都能给——”

声音中断。

几滴鲜红的血溅到江渔脸上,她皱皱眉,面无表情地看着龙含宁痛苦挣扎,将剑拔出,再一次捅了进去。

想什么呢,杀了殷照雪她也就跟着没了,她疯了才去杀殷照雪。

可为什么龙含宁知道柳娘的名字,还知道这把剑名为度厄?

江渔思考几秒,盯住行水兽:“你主人是不是在骗我?”

在知道这个世界能修道时,她就问过元放其他几人的情况。

“我是渔村最强的。”这就是元放给她的答案。

可他给她的感觉还不如殷照雪。

而现在的情况是,龙含宁不仅一眼就认出来了度厄,还知道它的主人叫做柳青燃。

江渔觉得问题很大,但不宜现在深究。

确保龙含宁彻底死透后,她靠近殷照雪,探了探他的脉搏。

脉象微弱,却平稳。

而在这时,江渔想起最初殷照雪装作昏迷骗她的那两次。

她脑袋一下子就灵光起来。

同样的脉象微弱,隔几步距离还躺着一个没死的龙含宁,殷照雪会任自己无知无觉地昏迷过去?

江渔客观上觉得猜测伤患是在装晕这种行为非常不好,但主观地认为殷照雪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她四下望了望,接着并排躺在了殷照雪身旁。

“好累,”她长叹一声,“我要死了。”

说完,她静静等待。

一秒,两秒,还没等她静静数到三,熟悉的声音响起:“你觉得装傻值得高兴?”

啊,江渔心底都没了波澜,他果然又在骗她。

于是她坐起身,反唇相讥道:“比起装昏值得高兴。”

殷照雪看她一眼,带着莫名的意味,伸出手:“扶我起来。”

江渔愣了下。

他催促着偏开了眼:“快点。”

江渔反应过来了,拿出丹药与枢灵露,一股脑全都塞到了殷照雪嘴里,又将他扶直站起:“你没力气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此时殷照雪完全靠在了她身上。

原本要撑起他对江渔来说并不轻松,但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同以往。她轻轻松松地就将他扶起,带着走了两步,最后直接飞到了天上。

敌弱我强,殷照雪完全被她掌握在手里。

这下地位翻转,江渔不自觉收紧了手,带着几分轻松道:“我已经知道我和你同修欲道了,你先前为何要瞒我?”

然而轻松只有一秒,下一瞬她就反被殷照雪带进怀里。

“呵,为何要瞒你?你还真敢问。”

姿势互换,江渔僵硬了,这什么恢复能力,怎么这么快。

殷照雪的视线落于她染血的衣裙上,带血的衣裙黏在皮肤上,四处开口,遍布着被长鞭抽打的痕迹。

他很快移开视线,看着江渔脸上的鞭伤,眼神微闪,道:“还不是因为你不聪明。”

江渔:“?”

虽然换了个词,但这不还是说她蠢的意思?

她刚要炸毛,便听他补充后一句:“不过今日还算果断。”

接着大手缓缓落向她的脸,虽然不带有任何攻击意味,但江渔还是屏住了呼吸。

视线中,殷照雪的手很白,手指很长,指尖带有薄茧。

他抚去她脸上的血,不带任何意味,将染血的食指送到她眼前:“听着。在欲渊,没人会相信一个连血都未沾染的人。”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江渔不值得信任。

“何况你连自己都看不清,是不是修道者都不知道,这样不聪明的人,”殷照雪道,“你说,我为何要告诉你?”

若不是见她今日活着从诛心问下走了出来,又果断地杀了龙含宁,他断然不会与她说这么多。

说完,他将手上的血重新蹭到江渔脸上,江渔刚要伸手擦脸,便见他又借着血往自己脸上抹了抹,完全将脸涂红。

这是在干什么?江渔望着殷照雪血红的脸有些无言,但也从他的话中明白过来。

他是觉得她不值得信任,所以知道也瞒着她不说。

可方才,他是在向她解释?江渔望着他。

殷照雪望向前方:“你知道你刚才在往哪里飞吗?”

不等她回答,他执起她的手指向府城之外。

江渔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看到大片的蝴蝶从那处飞起来,肆意,绚烂,舞姿翩然。

殷照雪带着江渔来到高处,高空之下,一切一览无余。

成片的蝴蝶越飞越高,伴随着升高的视角,那些死去之人尸体正在缓缓融化、消散。

“审判杀人不是左谏言的目的,”殷照雪道,“他要的是大量修道者的血肉。”

江渔看到四座未碎的神女雕像缓缓飞起,左谏言的虚影站在府城大门口,在地上拾了个莹润的骨头,身旁,是战战兢兢的丁开。

江渔心头一跳:“他要干什么?”

殷照雪也看到了丁开的模样,似乎心情很好,道:“复活琴辞。”

琴辞已死,复活琴辞。

江渔脱口而出:“他要将她化作妖鬼!”

殷照雪偏头,眼神怪异:“我都跟你说到这了,你怎么还能猜错?”

他从没遇到过像她这样的人。

神经大条,反应又慢,还长着张一看就很好骗的脸。

定定看了江渔三秒,他转过脸。

难怪会被他这样的人缠上。

“是妖君。”他直接说了答案,“杀掉龙含宁,或者杀掉我,高阶修道者的血肉才是最关键的那步。”

话音刚落,四个神女雕像碎成齑粉,露出中间莹润玉色的骨头。

颅骨、躯干、四肢,最后缓缓合成一个完整人的形状。

漫天的蝴蝶都向着那处飞去,冰冷的气息越来越清晰,最后,玉骨缓缓生出皮肉,长成了一位绝色动人的女子。

发肤雪白,长眉如月,左谏言倏地冲了上去:“琴辞!”

女子霍然睁眼,摄人的威吓猛然爆发,抬手便挥下一掌。

“砰——”

便见左谏言砸下,如坠落的炮弹,直接砸入了地底。

此时丁开拔腿就跑,又闻那女子道:“我记得你,就是你踩了我的骨头——”

说着,便追着丁开而去,威势浩大,所过之处直接化作一片废墟。

这就是妖君?

江渔目瞪口呆,直到殷照雪合上她的嘴,道:“看到了吗,她没有任何生前的记忆,左谏言也照打不误。若你冲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欣赏了会儿成片飞舞的蝴蝶,忽然感受到满策府外赶来的众多气息,心头的愉悦消失,语气恢复了漠然,透着点厌倦道:“走吧,妖君出世,该来的人也要来了。”

江渔虽然不太清楚该来的人是谁,但也感受到了前方几道如高山般厚重迅速接近的气息。

是高阶强者。

“去哪?”她有些慌乱了,什么都没准备啊。

殷照雪已经带着她往西跑:“直接出府,地龙兽那有接应我们的人。”

江渔拔剑同时,渔村。

柳青燃轻轻“咦”了一声,水中晃荡的脚丫一顿:“呀,这么快就拔剑了……”

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你完了元放,”柳青燃头都没转就知道来人是谁,“小渔肯定知道你骗她了,她以后都不会再理你了——”

不理会柳青燃莫名其妙的说辞,元放拧眉:“当初是你们让我随便找个理由骗她的。”

“那又如何?”柳青燃不以为意,当初是当初,谁知道一个小丫头片子后来这么招人疼,“又不是我们跟她说的,小渔恩怨分明,肯定谁说的找谁。”

元放:“我会去向她解释。”

柳青燃道:“我们又出不去,只有等小渔自己回来了。”

她用脚丫子晃荡着水,水下很快出现几条大鱼,她伸直了脚,一脚跺向河面,那些大鱼消失,化作缕缕道元气逸散在空中。

做完这一切,她笑了笑:“你说,外面这么精彩,她还愿意回来吗?”

元放沉默不语,很快道:“我会出去。”

柳青燃转头看他,讶然:“你……”

元放知道柳青燃想说什么,盯着她脚下那片从平静趋于动荡的水,沉闷地又说了一遍:“我能出去。”

“很快就是河神祭。”他抬眼看柳青燃,浑然不知自己眼神落寞,像一只被抛弃在原地的大狗。

柳青燃哑然。

他只道:“外面很危险,我不想让她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删删改改,没憋到万更,只能这么多了(不会坑的不会坑的)感谢在2023-05-04 23:33:49~2023-05-06 23:1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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