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秋院是整个木家后院最大的院子,草木丰茂,青石板铺成的路边种着许多漂亮的花木,虽然如今还是一月,但院子中布置有保温阵法,院子中的杜鹃、牡丹已经盛开,而夹竹桃已经结了果。
夹竹桃喜热,北流城冬季的温度偏低,按理说并不适合夹竹桃生长,这颗夹竹桃应该是府中侍弄花草的下人见夹竹桃花漂亮,从别处移栽过来的。
木清平静地收回视线。
周氏将木清领到正厅,此时正厅里除了周氏外,还有一个同样穿着绫罗绸缎的妇人,她看见周氏将她领进来后,便将手中的茶盏搁在一旁,眼神往木清身上上下一扫,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周妹妹,这便是你那个侄女木清吧?”
“没错,这便是我那个侄女儿,来,清清,见过柳夫人。”周氏将木清往前一推,然而木清早有准备,她没推动。
柳夫人?
木清在心底轻啧一声:草率了,看来周氏是真的想要将她按斤打包卖了。
木清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她对柳夫人的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有许多想要领养孩子的夫妇,来到孤儿院后将他们集中在一起,便会露出这种衡量得失的眼神。
木清并不是要批判他们这样的行为,毕竟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她平时去菜市场里买菜,都要挑最好看的,更别说是领养一个孩子。
谁都想要一个健康、活泼可爱的孩子。
木清看了看四周,径自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翘着二郎腿,手捻起桌子上摆着用来待客的糕点吃了口。
糕点有点过于甜腻了,还有些干,她皱着眉端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勉强把糕点咽下去。
她这才朝柳夫人点头,“你好。”
“抱歉,我一天没吃饭了,有点饿,伯母,你的这份糕点有些过甜了,让下人下次少放些糖。”
木清吃东西的动作虽然有些快,但并不粗鲁,然而那位柳夫人看着木清的一系列动作,她不满地皱了皱眉,看向周氏,不悦道:“这便是你说的知书达礼,娴静文雅?”
周氏暗骂了声眼皮子浅的东西,然后向柳夫人赔笑道:“这孩子性子较为直率,让夫人见笑了。”
她瞪了眼木清,咬着后槽牙,几乎要将首重的手帕绞碎,“清清,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怎么能如此失礼?还不快点起来给柳夫人赔不是?”
木清又吃了一口糕点,眼神看起来十分真诚,“柳夫人,我还是个孩子,您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跟我过多计较的对吧?”
柳夫人眯着眼,仔细打量木清,半晌,才扬眉讽笑道:“好生厉害的丫头!”
木清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柳夫人过奖。”
“伯母,”她扭头看向周氏,“饭菜做好了吗?我现在还在长身体,可不能饿到,万一饿得长不高该怎么办?”
木清可没说谎,她阴差阳错穿到异世,而这具身体如今只有十六岁,可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木清前世在孤儿院长大,那个时候的孤儿院并不像以后那样有许多社会人士的爱心捐助,吃喝不愁,她生活的那家孤儿院只能靠国家的拨款过日子。
在连吃喝都成问题的孤儿院长大,木清成年后的身高只有155cm,就算在身高普遍比较娇小的南方妹子中也算矮的。
木清回想了下原主父母的身高,她觉得她这辈子只要好好吃饭,好好运动,这辈子比上辈子高10cm应该不成问题。
周氏不知道木清的心理活动,只觉得木清这番眼里只知道吃的行为十分丢人现眼。
“你去小厨房催催。”她对木清道,反正柳夫人也见过人了,与其让她在这里再惹柳夫人不快,还不如将她支开。
木清看了看周氏,又看了看柳夫人,放下手中的杯子,在周氏的注视下,走出了正厅。
不过她并没有离开,她站在廊下,能清楚地听到里面人的说话声。
“周氏,你说你的侄女性子软弱好拿捏,你当我是瞎子吗?”
周氏的声音丝毫没有之前的弱势,“柳夫人,我这侄女可是万中无一的单灵根,若不是运道不好又是个九绝经脉,不能修炼,你以为你们柳家能用一颗筑基丹就将她娶回去?”
“你要娶我这侄女儿进门,可不是看中她的性情与能力吧?她的性情就算再顽劣,到了姐姐您手中可翻不出花,也不影响她生孩子,一颗筑基丹换一个单灵根的后辈,若姐姐您不要,我可就要找别人了。”
室内沉默了会,之后传来柳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妹妹可真会做生意!”
木清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她打量了眼草木葳蕤的庭院,嘴角扯出一抹笑,抬手从夹竹桃上小心地摘下一枚果实,而后她慢悠悠地,向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还没靠近小厨房,木清便闻到了人参鸡汤的味道,鸡汤是厨房常备的,如今加了人参一起炖,旁边还炖着两盅燕窝。
木清走过来揭开一种一盅燕窝看了眼,随后被人打了下手背,她转头,看见是周氏身边得力的赵嬷嬷,正一脸防备地盯着她,张嘴骂道:“那是夫人的燕窝,你乱动什么?那盅可是极品血燕,你也配吃?旁边那盅普通燕窝才是你的!”
“极品血燕?”木清轻笑了声,然后盖上,赵嬷嬷一眼不错地盯着木清的动作,只见木清盖上雪燕后,似乎嫌弃厨房的油烟有些大,从水缸旁舀了些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李嬷嬷收回视线,原来的木清便是那种闷性子,她也没怀疑什么。
血燕的火候差不多了,她熄了火,亲自将这盅燕窝端给周氏。
木清在正厅的门口撞见了周氏与柳夫人,柳夫人虽然面色不愉,但看周氏几乎要眉飞色舞的表情,就知道她们已经谈妥了。
柳夫人也看见了木清,她似乎被周氏安抚住了,看着木清虽扔有些不满,但并没有对她说什么,而是扭头和周氏道:“小姑娘的性子太过粗鲁,还需要麻烦妹妹多多管教了。”
周氏自然是一口应下,“姐姐放心,妹妹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和柳夫人结伴向外走,和木清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木清用只有她和柳夫人两人能听到的语调道:“柳夫人,明日见。”
柳夫人回头看了眼木清,那一瞬间,她迎上木清的视线,那一道晦暗而深沉的眼神,以及唇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柳夫人一下子想到了那个阴险狡诈、闹得修真界不得安宁的魔头望月。
柳夫人打了个激灵,三十年前,她在给万植宗的松林道尊贺寿时,曾亲眼目睹魔头望月在寿宴上闹事,并且轻易将元婴期的松林道尊一掌击败,据传松林道尊现在还在闭关疗伤。
三十多年过去,柳夫人已经不记得魔头望月的模样,但在她的记忆中,那魔头望月击败松林道尊后朝地上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那个眼神,与木清方才的眼神如出一辙。
时隔三十年,柳夫人仍被这种相似的眼神勾起心中最恐怖的回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木清。
然而木清已经神态自若地收回视线,她只能看到一道看起来柔弱无害的背影。
“怎么了?”周氏不解地看着她。
柳夫人自然不能说她险些被木清的一个眼神吓破了胆,她吐出一口气,对周氏道:“无事。”
一定是她看错了,一个小小孤女,不可能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只是离开木府后,她却控制不住地琢磨,木清之前和她说的明天见,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和周氏定下来后,短期内是没有去木府的打算的。
柳夫人百思不得其解,而凝秋院中,木清走到饭厅坐下,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等着饭菜端上来。
周氏将柳夫人送走,便来到饭厅坐在木清的一旁,此时,热腾腾的饭菜被婢女端上桌。
木清拿起筷子,便听到周氏说:“小清,先别吃了,我跟你说个事。”
木清夹了一块水煮牛肉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然后又捞了一筷子菠菜,“伯母,我正长身体呢,不能被饿着了,不然容易长不高,你说,我边吃边听。”
周氏眼睁睁看着木清优雅而快速地夹了好几块牛肉,吃得津津有味。
周氏看着木清的模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到底有哪里不对。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已经将木清视为可以任意拿捏的软包子,所以并不会过多关注木清的举动。
她只觉得木清这般眼里只顾着吃的举动过于粗鲁,丢人现眼。
她答应了柳夫人,在将木清嫁出去之前,要将她这个性子掰过来。
做人媳妇的,性子还是乖顺一些为好,就算是有反骨,也得一根一根折断。
李嬷嬷恰在此时端了燕窝过来,周氏喝了口燕窝,道:“小清,今日你的表现太令我失望了,你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你是要忤逆我这个伯母吗?”
木清只将她的话当做放屁,都懒得多看一眼。
“我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柳家是北流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你嫁给柳夫人的独子,便是柳家的大少奶奶,日后有享不尽的福……”
“大伯母,”木清慢条斯理地打断周氏,“既然柳家这么好,那不如将这门亲事送给妹妹吧。”
“盈盈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傻子!”周氏脱口而出,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嘴瓢了,她皱起眉,盯着木清有些不耐烦,“我已经收了柳夫人的聘礼,总之,这桩婚事,你若是心甘情愿点头还能少吃点苦头,但你若是胆敢反抗……”
周氏顿了下,又喝了口燕窝,“你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若是胆敢反抗修士,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
木清搁下筷子,盛了碗鸡汤慢慢吹凉,她瞥了眼周氏头上的发簪,“大伯母,你头上的发簪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抿了口鲜美的鸡汤,含笑看着周氏:“亏心事做多了,是要遭报应的。”
她长着一张纯良无辜的脸,平日里一双清澈的眼睛如同林间无害的小白兔,而如今小白兔摇身一变,成为凶狠可怕的狼王。
周氏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夫人!”李嬷嬷扔下手中的托盘,冲了过去,然而还是没能扶住周氏。
“来人!夫人晕倒了!快叫大夫!”
凝秋院因为周氏的晕倒而陷入混乱之中,木清淡定地吃完了饭,随后优哉游哉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