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是对的。
他觉得如果她忙晕了的话,就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似乎确实是那样。
忙着处理堆积的公务、和迪尔梅德进行交接的时候,夏莉丝塔的确很少去想除此之外的事情。
可到了此时此刻,当一个人在山上行走,像是松开手时,强行被按进水里的木头又浮了起来,那些痛苦并煎熬的情绪和记忆,又重新涌上心头。
山上很安静。
因为极端的天气,所以很难看到动物活动的痕迹,会发出吱吱鸣叫的昆虫更像是绝迹了一样,许久,夏莉丝塔依然只听得见马蹄声。
是在修复好第三个魔力陷阱之后,一个想法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在这里干什么?”
夏莉丝塔答不上来。
更多的问题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出来。
“她为什么在这里?”
“到底是为什么……她才会在这里做这些事情?”
“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说起来……意义不意义什么的,又真的重要吗?”
这些想法仿佛有诅咒人衰弱的魔力。
便是从这一刻开始,夏莉丝塔觉得空虚又疲惫,对一切都提不起劲,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毫无意义且不重要了。
她只想用最后的力气去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睡过去,最后永远不会醒来。
但在这山上不可能找得到温暖的地方。
于是夏莉丝塔便形如机器一样,机械性地找到一个个魔力陷阱,接着进行修复。
但她的动作,变得迟缓又拖沓。
……
第十七个魔力陷阱的修复完成后,夏莉丝塔不想再继续了。
她的体力依然充沛,可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仿佛被注满了重重的铅水,让她不想再动了,只想坐在在这片没有雪的草地上,背靠着这棵足以吞没她身影的大树,看着远方的夕阳逐渐西沉。
她也想一起沉下去。
沉进泥土里,思想和血肉一同腐朽,不会再感到疲惫,对一切感到厌倦的空虚心情便会消失,得到永恒的安宁。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想法,当看到不远处的雪壤涌动,一点点从小小的雪团凝聚成大型魔兽,夏莉丝塔从头到尾只是平淡地看着而已。
即使它笨重地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夏莉丝塔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知道它朝她扑下来绝不是想拥抱她,但就算不是……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可就是在夏莉丝塔闭上双眼的瞬间,他的声音穿破了时间与空间,从远方传了过来。
“夏莉丝塔——!!!”
于是她睁开了眼。
当凯兰投掷过来的剑击溃了因为死亡后魔兽的残存意识而聚集起来的雪团,夏莉丝塔看到了他仿佛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无比慌张惊恐的表情。
冲到她身边的他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可夏莉丝塔全都听不清了。
当她冷透了的身体被他抱进怀里,她只是不由地在想,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
“凯兰……”
以前的夏莉丝塔是一个极为注重礼仪和规矩的人。
所以她从来都只是叫他公爵大人,而不是他的名字,正如凯兰为了配合她,只会叫她夫人,而不是像刚刚那样,直呼夏莉丝塔一样。
可事到如今,作为公爵夫人必须表现出来的、端庄稳重的姿态,似乎全部都没有所谓了。
于是夏莉丝塔叫了他的名字。
以前一直很想,却始终说不出口的名字。
“我的马走丢了。”
“我想要一匹耐力足够好,能够走得足够远的代步坐骑。”
“凯兰,帮帮我吧。”
不要再找到她了。
让她消失吧。
下山后的夏莉丝塔似乎又与平常并无两样了。
她在城堡的门口看到了一直焦急等待着的司祭伊凡。
因为凯兰说他有一些事情要和骑士团处理,于是夏莉丝塔单独邀请了伊凡在城堡里一同用晚膳。
比起家庭晚餐,和伊凡一起吃饭要愉快得多。
不必在沉默中逐渐窒息,也不会被老夫人要求维持完美的用餐礼仪,这一顿饭夏莉丝塔吃得很轻松,甚至还多吃了一个餐后甜品。
停了嘴后,夏莉丝塔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望向像是有满肚子话想说的伊凡:“司祭大人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伊凡确实有。
但比起立刻马不停蹄地追问,他先是给自己和夏莉丝塔倒了一杯热茶,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一样,悠闲地开启了话题:“今天公爵夫人过得怎么样呢?”
“好像……并不怎么样。”
“您愿意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夏莉丝塔已经很习惯他这么问了。
“上山之前……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上了山之后,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没有意思,只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睡过去,然后彻底消失。”
“听上去可真糟糕。”
伊凡皱眉叹了一口气,一脸苦瓜相像是在替她为糟糕的今天而出气。
伊凡:“今天连一桩好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夏莉丝塔想了想。
“公爵大人叫我的名字了。”
“他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觉得很高兴。”
伊凡沉默。
良久,当杯中的热茶渐渐见底,他说出了不像是他、也更不像是一个司祭会说出来的话。
“公爵夫人,我有一个提议。”
“既然是白得一世的人生,您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只为自己活一次呢?”
“反正您马上要跟公爵大人离婚了,也没必要继续对东境的领民们负责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剩下来的时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公爵大人的身上呢?对公爵大人更直率一点,也请更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吧。”
“如果能有一些开心的回忆,无论是在哪里死去,都一定会感到温暖的吧。”
……
夏莉丝塔觉得自己也许是被伊凡说动了。
漫无目的地在城堡里走了一会后,她发现自己最后居然停在了凯兰的房间门前。
创造和凯兰一起的开心回忆……不久之后就要离开的她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她又真的做得到吗?
清醒过来后,夏莉丝塔觉得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皆荒诞无比。
她正准备要走开的时候,那扇门突然毫无预兆地开了。
凯兰:“夫人……”
“可以叫我夏莉吗?”
夏莉丝塔觉得自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