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没干、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后,夏莉丝塔才终于意识到:她回归了。
——回到了她死之前。
发现这里并不是死后的世界,而是回到了以前,夏莉丝塔的心头并没有迸发出任何……哪怕是一丝丝的喜悦感,她仅仅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时间理应回归正轨,世界的时间点理应自她死亡的那一个瞬间继续前行。
毕竟在前世,直到死亡的前一秒,夏莉丝塔也没有过要重来的想法。
她的死亡是由她自己选择的。
她很满意那样的结局。
所以……即便是重来一次,她也一定会选择同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夏莉丝塔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
夏莉丝塔希望回到过去只是濒死时的幻觉,看似很长实则很短,不需要多久,她就能像是坠入没有梦境的夜晚,永远陷入沉睡,得到永恒的安宁。
可现实的闹钟吵醒了一个不想再起来的人。
“您为什么还躺在这里?”
在空旷的大睡房突然炸响的老女人的声音,叫醒了睡得昏昏沉沉的夏莉丝塔。
像在梦游一样,她的意识最初停留在现实和虚幻的交界处。
但当老女人拉开厚重的绒布窗帘,推开窗户,把呼呼的冷风放了进来,让没有碳火的房间变得更加寒冷,她整个人完全醒了过来。
明明像是睡在冰棺材里,可她依然活着。
……为什么还活着呢?
这不合理。
……明明身为下人的女仆长,却能肆无忌惮地闯进她的寝室、甚至掀开她的床帐这件事,也不合理。
“已经五点了,您应该起来了!”
如果是前世的夏莉丝塔,为了能讨站在女仆长背后的老夫人的欢心,她一定会立刻安静地起床,可是……
那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夏莉丝塔已经很累了,她没有力气再去复刻往事了。
缺乏滋润的喉咙干涩沙哑,跟锯木头一样。
“凌晨五点……躺在床上很正常,不是吗?”
没有想到一向安静勤勉的公爵夫人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女仆长愣了愣,但之后,是拔高了音调的质问:
“您在说什么呢!”
“往常的这个时候您已经和骑士团一起出发往山上去巡逻了!”
……明明只是一介下人,她为什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又肆无忌惮地在女主人的面前大呼小叫呢?
如此想着,夏莉丝塔终于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站在床边气急败坏的女仆长。
“您怎么还这么慢吞吞的……”
女仆长的声音冷不防没了。
因为日出了。
昼夜轮转,太阳在此时爬过了雪山的山头,温暖的曦光洒在了整片东境,也照在了公爵府的城堡上,当透过窗户,落在夏莉丝塔的眼睛上时——
女仆长恍然跟死人对上了视线。
不是像是将死之人,而是……就是死人。
仿佛已经长眠的逝者被生者唤醒,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只有沉沉的死气。
浑浊的,朦胧的,总之……绝不是活人的眼睛。
女仆长觉得很惊悚。
“算、算了!随便您吧!我会向老夫人报告这件事的,她一定会对您感到失望。”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女仆长跑着离开了夏莉丝塔的身边。
和东境的现任公爵结婚之前,夏莉丝塔的全名是夏莉丝塔·米尔。
米尔这一姓氏源自于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本是攀附东境的一个小贵族,通过奋斗一步步成为了当时东境公爵的家臣,与他一同出生入死,可以说是左右臂膀的存在,是两家可以定下姻亲的关系。
而夏莉丝塔一出生,她的命运便被决定了。
——成为下任公爵的妻子。
米尔本来只是小贵族,爵位不过子爵,就算深受老公爵的信任、家族在整个东境都排得上号,但跟坐落在首都的中央贵族们相比,依然是云泥之别。
因此,为了让夏莉丝塔能配得上“公爵夫人”之名,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便接受了两家严格的教育。
似乎从记事开始,夏莉丝塔便一直在学习。
她学习天文地理人文风物,要精通数学语言,也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魔法师。
而她明明已经学成那么多东西了,大人们却仍然觉得她不够好,他们犹如贪婪的蛇,对她的期望像是一个无底洞,永远不知道满足,只知道要疯狂鞭策,使她更加进步。
他们说“你还不够好,你要学更多东西,你要成为最完美的公爵夫人”,却看不见她所拥有的知识量、她作为魔法师的实力,已经连大部分大人都比不过了。
就这样,以“成为完美的公爵夫人”为目标,夏莉丝塔在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现任公爵。
本该是更早一点的。
只因为老夫人心仪的儿媳另有他人,才一拖再拖。
正因此,哪怕夏莉丝塔作为公爵夫人如何完美,老夫人始终对她不满意。
由于妹妹嫁给了中央贵族,夏莉丝塔的父母离开了东境,搬去了首都。
但即使他们留下,大概也不会改变什么,因为跟活泼开朗的妹妹比起来,他们实在无法跟端庄娴静却沉闷寡言的夏莉丝塔聊在一块。
那种沉默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住在同一个城堡里的婆婆就不用说了。
她每次看见她不叹气都已经算很好了。
至于夏莉丝塔的丈夫……因为人生的目标就是要成为他完美的妻子,所以最初的一两年,夏莉丝塔对他其实也是有所期待的。
只可惜,十年的光阴,那点期待已经被磨成了灰烬。
甚至渐渐,夏莉丝塔对让像他那样优秀的人,成为像是她这样的人的丈夫,而感到愧疚。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好重来的呢?
即便回到了过去,她也没有任何想要挽回的事情、想要追求的东西。
犹如迟钝的老者,坐在床上的夏莉丝塔缓缓转首,从窗户眺望远方的雪山。
那么——
现在,要立刻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