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本就不宽,为了避开傅锦朝,林嫣稍稍侧身,几乎是贴着怪石往上走。
同傅锦朝擦肩而过的一瞬,她足底刚刚踏上石阶,尚未使力,便觉异样。
脚底软软的触感,实在不是石头该有的。
她下意识停滞一瞬,想抬脚看看。
没来得及,便听石径上传来“呱”地一声叫。
难道是踩着青蛙了?
念头闪过,吓得林嫣忙把尚未踩实的脚匆匆抬起。
重心不稳,身形随之晃了晃。
“当心。”傅锦朝身姿微倾,展臂扶住林嫣后背。
随着“噗通”一阵落水声,林嫣踩空的脚已重新站好。
她望望湖面圈圈扩散的波纹,又茫然垂眸朝她方才踏过的地方看去。
登时愣住。
原来,她踩到的软软的东西,只是一丛春草。
听到假山侧的响动,林灏循声望去,认出一刚一柔两道背影。
看到傅锦朝疑似将林嫣揽在怀中的姿势,林灏愕然不已,一声“嫣儿”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喊不出来。
嫣儿不是很讨厌傅锦朝么,怎会与他在一起?
傅锦朝揽住林嫣的画面,只是一瞬,却足以让林灏震惊。
他按捺住心中纷涌的疑问,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悄悄去假山后看看再说。
石径上,林嫣站好的刹那,傅锦朝便极有风度地收回手。
“多谢。”林嫣心有余悸,面色仍煞白。
道谢的语气柔婉真诚,透露出她本性里良好的教养,与先前明里暗里针对他时硬邦邦的语气,迥然不同。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傅锦朝温声应。
随即,背过身,步履潇洒朝林灏来的另一侧走去。
林嫣回过神来,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忍不住朝傅锦朝离开的方向望去。
方才有惊无险,全因傅锦朝站在蒲苇一侧,并在她险些摔倒时,及时扶住她。
否则,说不定她此时正在清凉的湖水里扑腾。
她自幼便与三表哥一道学会泅水,倒是不怕水。
可傅锦朝不知道啊。
他明明可以侧过身,任由她落水,任由她一身狼狈被人笑话。
望着那越走越远,将要消失在紫藤花架后的背影,林嫣脑中蓦地忆起陈玉浓说过的话。
或许,傅锦朝并不是她想象中道貌岸然,沽名钓誉之徒。
假山侧的槭树后,林灏目光从傅锦朝离开的方向收回,再落到林嫣身上。
竟然看见,自家从未对哪位郎君上过心的小妹,盯着傅锦朝的背影,目不转睛。
嫣儿是怎么回事?上巳节不还看傅锦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么?
怎的这会子,一副依依难舍的情态?
他有些看不下去,收回视线,目光随意落在斑驳婆娑的树影里,凝神细思。
林嫣沿着蜿蜒的石径上去又下来,正要往玉浓她们论琴的凉亭去,没想到迎面遇见堂兄。
堂兄盯着碎石路,甚为入神,不知在想什么。
“灏哥哥!”林嫣提高声量唤。
朝他走近时,林嫣目光落在那片树影上,忍俊不禁问,“看什么呢?灏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林灏本来是想寻个机会告诉林嫣,她与陈小姐、清瑶郡主三人,躲在柳树后偷看,还说人坏话之事,他和傅锦朝都发现了。
因隔着些距离,她们具体说的什么,其实听不太清。
可断断续续分辨出些许词句,也知不是什么好话。
傅锦朝与他同是习武之人,从对方当时细微变幻的神情看,想必听到的不会比他少。
否则,他也不会向傅锦朝致歉,大可假装她们是去找他的。
今日宾客众多,他一路寻来,是想劝劝林嫣,莫要做的太过。
至少别当着众人的面针对傅锦朝。
不曾想,看到方才的情景。
以傅锦朝的野心和胸襟,该不会因为那几句话,特意在僻静处为难嫣儿。
万一他高看了傅锦朝,这会子嫣儿早该哭鼻子告状了。
难道那会子是他会错意了?嫣儿其实心口不一,因着他们叫她远离傅家人的叮嘱,才嘴上说傅家人不好?
“嫣儿怎会在此?”林灏避而不答,反问她。
林嫣愣了愣,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傅锦朝。
转念一想,即便看到也没什么,随口应道:“玉浓她们论琴,我坐不住,便沿着花圃一路走到此处来了。”
“是吗?”林灏望望紫藤花架方向,“我怎么瞧着,方才那个背影,像是傅侍讲?”
“嫣儿有没有遇见他?没有为难人家吧?”林灏凝着她,试探着问。
听起来,堂兄并没看到傅锦朝是从假山上走下来的,只看到个背影。
万幸!
方才她被一只青蛙吓得显得摔倒,得亏傅锦朝伸手相助的糗事,林嫣半句也不想提。
不过,堂兄该不会以为,傅锦朝是被她气走的?
“灏哥哥总觉得我没长大,只会耍孩子脾气,我何时无缘无故刁难人了?”林嫣没说见过,也没说没见过,别开脸,佯怒,“没意思,我还是找玉浓姐姐她们玩去。”
言毕,她也不管林灏脸色多难看,径直朝花圃方向走去。
林灏则无奈地摇摇头,他还什么也没问,小妹便生气走了。
目送她离开时,林灏隔着芳树,望向花圃那边的凉亭方向,仿佛隐隐还能听到些琴音。
他微微失神,眼神变得专注而深沉。
返回时,林嫣没像来时那般闲游,不多时便找到陈玉浓。
只是,眼前的局面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陈玉浓与贵女们并没有在切磋琴艺,而是正与温如和其他几位贵女对峙。
“若比琴艺,倒显得我欺负人。”温如打量着陈玉浓,眼神中自然而然透着少许轻蔑,“就比投壶吧,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见到林嫣过来,她眼神又起了变化。
温如目光在林嫣身上停滞一息,继而从腕间褪下一只血玉镯。
日光下剔透的玉质间呈现出极细的金丝纹路,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只缠丝血玉镯乃是贡品,皇后娘娘所赐,今日我便拿它当彩头。”温如将血玉镯包在丝帕里,放在琴案上,望着陈玉浓,“你若不敢,叫她们替你比也成。”
温如是皇后嫡妹,拿了皇后赏赐的血玉镯当彩头,虽不知她为何要与陈玉浓比试,可林嫣觉着,玉浓不能与她比。
玉浓的姐姐是不受宠也无意争宠的陈美人,不论输赢,都不算好事。
“怎么回事?”林嫣走到陈玉浓身侧,稍稍凑近她,嗓音低低问。
陈玉浓侧眸,抿唇轻轻摇头。
这下,林嫣更糊涂了,若没什么特别的事,素来与她们相安无事的温如,为何今日忽而来挑衅?
想到在山洞中听到的事,林嫣登时豁然开朗。
大抵是,温二小姐在傅锦朝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不舒坦,见到玉浓姐姐还有心思弹琴,才会如此。
思及此,林嫣弯起唇角,上前一步:“温小姐,我来和你比可好?”
“便以此玉为注。”林嫣解下腰间丝绦下的玉佩,也拿起来晃了晃。
财不露白,今日她佩戴的只是一块寻常玉佩,输了也不心疼。
更何况,她并不认为温如弱质纤纤的模样,能赢得了她。
一想到,有九成把握赢到那品相极佳的血玉镯,林嫣水灵灵的杏眼中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殊不知,温如先前想与陈玉浓比试,只是因为没找到她,才退而求其次。
此刻看到她笑靥如花,明艳娇俏,再想到傅锦朝薄情决绝的话,温如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求胜心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