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浓抬手拍了拍林嫣的肩,无声宽慰她。
随即,压低声音问清瑶郡主:“当年林家和傅家的事,郡主没听说么?没错,傅表哥便是出自那个傅家。”
春闱之后,傅锦朝的名讳也算响彻京城。
林家和傅家的恩怨,清瑶郡主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傅锦朝乃傅首辅的后人。
瞧年纪,该是孙辈。
“林嫣,我错了,我这就去亲手为你挑一株牡丹。”清瑶郡主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不用了。”牡丹乃长公主心爱之物,林嫣并不想夺人所好,更不需要好友为此道歉。
况且,她心里有很重要的事想向郡主求证:“我有一事想问郡主,还请郡主解惑。”
林嫣语气郑重,还称她郡主。
清瑶郡主以为她碰到了很严峻的事,愣愣道:“你若有事,尽管开口,我去找母亲或是皇舅舅。”
听她这般说,林嫣才后知后觉,自己神色间泄露出内心的焦灼,让好友担忧了。
遂弯起唇角,嫣然含笑,打消清瑶郡主和陈玉浓的疑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想问问府里发出的请帖。”
说到此处,她侧眸朝水榭方向望一眼。
不期然,对上傅锦朝望过来的视线。
虽不确定对方可有认出她,林嫣仍下意识后退半步。
收敛身形,自认为把身影藏得更严实,才解释道:“傅家如今门衰祚薄,我以为今日赏花宴,傅侍讲应当不会出现在府内,不知他可是拿了旁人的请帖来的?”
原来林嫣并不自己出了什么事,而是在介意这个。
清瑶郡主松一口气,略想想,微微摇头:“进府时,守卫会确认身份,拿旁人的请帖是进不来的。而且,他比你们来得早,又亲自向母亲请安,宾客名册是母亲安排的,应当是母亲命人给他送的请帖。”
也对,林嫣心内暗暗叹息。
若不是长公主亲自开口邀请的,在他面见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便会命人赶他出去,绝不可能夸赞。
可长公主待她亦是慈蔼如往昔,若皇帝当真有心针对林家,长公主岂会如此?
林嫣有些困惑,或许是她想岔了,把事情想复杂了?
“你放心,我们是朋友,若傅家哪天敢对林家使绊子,我定然站在你们林家这边!”清瑶郡主竖起几根手指,信誓旦旦。
身为长公主独女,清瑶郡主如此推心置腹,林嫣心中忧虑又打消许多。
“别担心,我就是随便问问。”林嫣莞尔,神情转而轻松洒脱,语气颇有些清傲,“我爹爹和几位哥哥也都向陛下尽忠,陛下英明神武,他想使绊子,还不知摔的是谁呢。他能被长公主邀请,是他的本事,若他日肖其祖辈作奸犯科,林家第一个不饶他。”
三人窃窃私语一阵,再往水榭望去时,窗口对弈的人已不见踪影。
趁无人察觉,三人悄然离开湖畔柳荫,相携往园中去。
暖阳明媚,花木扶苏,花林间远远传来欢声笑语,空气中弥散着鲜果、点心的甜香。
“不是我替傅表哥说话,我总觉得,他不像是有野心的人。”陈玉浓话刚出口,便被两双眼睛盯住,阳光筛过花影照在脸上,不再觉得煦暖,而是有些火辣辣的。
仿佛她是三个好友中,唯一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紧张之下,陈玉浓嗫嗫嚅嚅:“或许,傅表哥只是想谋个一官半职,过安稳日子呢?”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挺直脊背,补充道:“若他有对付林家的野心,怎不见他投靠有权有势的朝臣,也不见他攀附高门贵女?就连想与我们这即将没落的伯府结亲,还是他祖母一人在张罗,连我那无依无靠的堂妹,老太太也不挑剔。”
对于老太太不挑剔这一点,陈玉浓更相信是老太太退而求其次,想找个乖巧听话的孙媳。
可傅家与陈家再不亲近,也还是亲戚。
她若半点不为亲戚说好话,显得太薄情。
说几句好话无伤大雅,并不会对林嫣造成什么伤害。
若能因此让林嫣正视傅锦朝,看到他身上哪怕一丁点优点,稍稍化解林家和傅家之间的隔阂,陈玉浓也乐意看见。
否则,等堂妹玉娇嫁入傅家,两家关系更近一层,她长长久久夹在中间傅家和林家之间,显得里外不是人。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林嫣下意识捋了捋拂在脸颊的发丝,脑海中浮现出傅锦朝温润如玉的风仪。
都说透过眼神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他那样对谁都是温暄含笑,姿态谦逊的人,会坏到哪里去?
他的朋友范公子能忍痛割爱,把芙蓉玉茶具送给她,至少说明他们对眼前的形势心知肚明。今非昔比,眼下是他们要伏低做小,求着林家的时候。
这般一想,林嫣萦绕于心的担忧几乎消散无踪。
“下回遇到,我不针对他便是了。”林嫣挽住陈玉浓臂弯,亲昵地将下颌点在她肩头,“我这可是看在玉浓姐姐的面子上,不让你为难。”
不多时,长公主差人来寻清瑶,陈玉浓则在亭中与几位贵女切磋琴艺。
琴音琤琤,春色正好。
林嫣坐不住,起身步入花圃间,沿着小径信步游赏,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假山侧。
高大的太湖石层层叠叠,下面竟还有一方窄窄的门洞。
一丛盘虬的凌霄花,沿着门洞侧蜿蜒的假山石往上攀爬,密密层层的新绿,挡住小半边门洞。
洞口上方的绿叶间,零星立着数朵亭亭娇艳的花,阳光照耀下,格外惹人怜。
林嫣抬手,想摘一朵,却够不着。
脚下石径潮湿,又生了苔藓,她怕滑倒,便作罢。
略低下头,从门洞进去,山洞内漆黑一片,也不知会通向何处。
往里走几步,才发觉山洞并不深,转过两道弯,便见着另一边照进来的光亮。
稍稍提裙往光亮处走,又要小心裙裾或是衣袖蹭到石壁上的青苔,林嫣走得又轻又缓。
眼见着还有两步便能走出去,却忽而听见洞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呼唤:“傅公子,请留步!”
声音不算太熟,可她似乎在哪里听过,确定是认识的贵女。
正思量是谁,又听到一位男子的声音:“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诶?男子的声音,竟也有些耳熟。
不过,偷听旁人谈话,终归不太合适。
林嫣稍稍调转足尖,便想从来路走出去,悄然离开,以免惊扰洞口外的男女,彼此讪然。
“小女子温如,素来仰慕傅公子才学,今日得遇公子,有一事想向公子请教。”洞外女子嗓音细柔,很是动听。
原来是想请教学问,向才学闻名的傅公子。
嗯?这傅公子莫不是傅锦朝?!
林嫣脚底一滑,忙将手撑在洞壁,堪堪稳住心神。
细想想,傅公子的声音,可不就是傅锦朝么?
只是他们打交道甚少,才一时没听出来。
猜出洞外男子是谁,林嫣忽而不想走了。
听人壁角是不太好,可那人是傅锦朝便另当别论。
假山四下幽静,万一他做歹事,或者诓骗温小姐呢?她一定出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当然,若他表里如一,她便等他们走了再悄悄出去,绝不打扰,也不乱说话,只当没来过。
温小姐向傅锦朝请教学问,倒也正中她下怀。
太傅之女、皇后之妹温如,自小便靠才名冠京华。林嫣倒想看看傅锦朝是不是有真才实学,能不能替温小姐解惑。
若他堂堂翰林院侍讲,被闺中贵女难住,林嫣定要回去讲给玉浓听,好好笑话一番。
洞外,傅锦朝并未问温如想问什么。
而是后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仪态端方向温如拱手施礼:“温小姐有礼。”
“傅某才疏学浅,实在不敢班门弄斧,恐贻笑大方。温小姐有何疑问,不妨向太傅大人请教。”
他语气温润,姿态谦逊,丝毫不咄咄逼人。
可温如被他直白地拒绝,仍是难堪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你……”温如才情出众,多少才俊向父亲献文献赋,只为搏她垂青,她何尝被人这般干脆利落地拒绝过?还是被她芳心暗许的男子。
情绪波动间,她眼中泛起泪光,不确定他是不懂她心意,还是故意装不知。
洞外气氛僵持一息,洞内林嫣将两人的话在心里打了个转,也很是纳闷儿。
傅锦朝说得没错啊,论才学,他一个侍讲定然比不上温太傅。
可温如身为温太傅的女儿,若功课上有疑问,为何要舍近求远?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该不会温家也看不惯傅锦朝高调博名,特意让温如借着赏花宴的机会,拆穿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傅锦朝:嫣儿,有人在堵你夫君。
林嫣:我只会隔岸观火,随时准备落井下石,哼!
傅锦朝:嫣儿是真没开窍啊,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