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知浑身泛起一股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凉意,从骨头缝里钻出。
她知许林帆不喜自己,她的生母是低微的女婢,在他的心中不过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还是个不中用的工具。
她也以为他是在乎阿姐的,才不忍她嫁于双腿残废之人,想出让自己替嫁的法子。
可如今看来,都是他官途的工具罢了。
“他怎么敢?”许知知怒道,抓紧了许水清的手,“阿姐还想瞒着我?”
阿姐与她不同,若是没有夫人,许林帆哪有如今的地位。
许家,三代人皆在翰林院,最高也不过从七品翰林院检讨,掌修国史。若不是凭着长相,引得夫人也就是陆家嫡女非他不嫁。
又因着夫人与叶家的幼时交好,又曾救过叶家夫人,两家结交定下如此捡便宜的亲事。
许林帆才能在翰林院一路高升,做了侍读,为帝王、皇子讲学的好差事。
夫人早亡,叶家颓败,他竟就做好了将阿姐送入宫中的打算?
“不与你说,也是怕你忧心。”许水清望向窗外,一只红爪的鸟儿立在笼中,光鲜顺滑的羽毛,视线一错而过,她轻扯唇角。
“可……距离上一次选秀也不过半年啊?”许知知不解道,上一世阿姐怎么就会在两个月后突然就进了宫里,就算皇上看上了阿姐,也得见面吧。
她不认为以许林帆的才学,真能惹的皇上对他刮目相看,还能私自进献女儿。
许水清摇摇头。
“阿姐,”许知知急的额头直冒汗,起身去关窗,断了她的视线,“你若将我看作妹妹,便与我说,深宫是什么样子的地方,你疯了吗?任由许林帆安排了?”
屋子一下子暗了下来。
许水清却依旧能看清那双剔透明亮的眸,素来叫她操心的姑娘如今也会反过来忧思她了。
心下划过一丝暖流,冷眸柔软下来,也没纠正许知知的称呼问题。
“爹说是皇上曾有意与我,若是这时候相看人家,只怕是会得罪圣上,许家也会遭难。”手心的温暖莫名叫她安心。
“你见过皇上?”许知知察觉出有些不对来,阿姐向来不喜出门,又怎会被皇上看中?
许水清摇摇头,她没有任何印象,“其他的,爹没有再多说。”
阿姐是嫡女,又生的美貌,确实京中难再找出这样清冷如雪般的女子,皇上有所耳闻也不惊奇。
只不过……许知知俏媚的杏眸中蒙上一层冷意,以许林帆的性子,应当只是皇上随意提了一嘴,夸赞过一句,便被他记下了罢。
皇上的后宫又怎会缺美人,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若不是许林帆自己心里有打算,皇上怎么可能记得?
呵,许家遭难。
叶家倒了,许林帆从五品的官职也算是做到头了,他的算盘可打得真响啊,这样的人还能遭难。
“阿姐,你是如何想的?”她看向许水清问道。
“我?我能如何?告诉了你,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忧思罢了。”
许水清虽掌管府中大小事务,可婚姻之事,一个孝字便可让她进退无措。她安慰一笑:“日子是自己过的,皇家与平常家又有何不同呢?”
清冷的嗓音,许知知不难听出这其中的麻木。知她又想起了夫人,以及如今院里的姨娘,心中暗叹。
话虽这样说,可上一世的阿姐过的好吗?
十年,她再未见过阿姐,前几年还会有些信件,之后更是连她送去的信都退还了回来,两人就这样断了联系,若不是常听到宫中有位盛宠不衰的清婕妤,许知知只怕以为是阿姐遭遇了什么不测。
许知知望着淡然置之的人儿,知晓阿姐的行为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为何?眼下也无从得知……
老天既给了她机会重生,自然不能再让阿姐进宫,从此失了消息。
她低下头,柔弱的音咬着字,“一入宫门深似海,阿姐真的忍心丢了我一个人在叶家吗?”
一说到她还在叶家,许水清的眼中总算是有了些神色。
许知知自然瞧见了,继续说着:“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还能指望爹爹替我出头不成。”
那自是指望不上的。许水清眉心蹙起,心里自然的冒出这样的想法。
“知知……”愁思上了心,许水清自然也生出了几分不入宫的叛逆心思。可许林帆看样子是已打定主意,否则也不会有许知知替嫁一事。
愣神间,垂下的眸闯入许知知的脑袋,细长的眼睫扇颤,扑棱扑棱的盯着她。
是许水清最是熟悉不过的鬼精模样。
“说吧,打什么坏主意呢?”怎么就忘了这丫头的迷惑性,哪还有刚刚的娇怜模样,暗自摇头。
许知知的下巴顺着枕在许水清的腿上,墨色的眼珠却瞟向旁出。
“听闻芙蕖阁新出了几道点心,不知这屈家大公子可有幸能约得美人同食?”
许水清眯了眯眼睛。
手指夹住许知知的脸颊,一团儿娇嫩被夹起:“狐狸尾儿露出来了?”
只怕今日从进门起,这丫头都在为这句话做铺垫呢。
许知知翘了翘臀以示清白,“阿姐~”
“我这不是焦急嘛,这屈文光无论是才学人品,都是数一数二的,”她正了正神色,“可爹连敷衍的打探都未曾,我才觉得有异,多留心了一番,才知他这般利欲熏心竟要将你送进宫里。可我这个做妹妹的可不一样,自然是要为姐姐好好盘算的。”
这一番话,既能向许水清解释她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又能无形中贬一贬许林帆,她骄傲的挺了挺腰板儿。
许水清的心中也确实荡起一波波的涟漪。
旁人家的嫡庶子女之间,不说暗地里的争斗,再和谐的也顶多是井水不犯河水。
还小时,也是瞧着丁大点的小人可怜,时常照顾着,而自母亲走后,反而这小小的人儿是这府中最关心眷注她之人。
又因着为她替嫁冲喜,小小的人一夜之间成了叶家的遗孀,日后的日子……若是自己真的进了宫……
清润的美瞳划过一丝冰冷,手指拂过许知知凝脂般的粉面,心思定了定。
“芙蕖阁?”许水清点点头,面上不似应了也不似拒绝。
许知知却勾了勾唇。
“阿姐是本就是议亲的年龄,与屈公子在那开放之处品些茶点,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妥。”
只不过,芙蕖阁是京城有名的茶点酒楼,这样的地方,客人自然也是络绎不绝,不出半日,阿姐与屈家大公子一同品茶之事,便会传遍京城。
才学翘楚与清冷美人,总是让人心中向往的。
“我们来个暗渡陈仓。”许知知挑了挑眉心,精致的皎容镀上一层薄光,透亮胜雪。
许水清也跟着挑了挑清眉。
夫人早亡,许水清正是议亲的年龄,众人只会以为此事是许林帆嘱意,等到消息传到许林帆的耳中时,他也只能承认。
总不能说是自己的女儿擅自作主,叫人笑话,而自己的女儿为何不顾女儿家的矜持私自约见男子,这其中的原因也容易令人深思。
许林帆这样多年未续弦的好名声,他怎么舍得
“只是怕是要委屈阿姐,许要跪上一夜的祠堂了。”许知知揪着眉道。
杯中的茶水渐凉,看得见底茶叶散开落入杯底,天气已有些暖了,倒也不是不能喝,只是……
许水清眉心微微动了动,长指已快一步将两人茶盏中的茶水倒尽,从一旁温着的热壶里倒上新的。
行云流水的动作,直到温热浮着清香的新茶漫入口中。
淡色的唇畔细细勾起,只是何必委屈自己,“好。”
知知若是和离也就罢了,如今就是为了知知,她也绝不能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