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淞并未感到奇怪。
圈养死士,多少世家梦寐都做不到的事情。
金钱上的投入都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还需大量的人力与精力,更有最重要的——深孚众望的威信。
然而常人最难的一点,对于世代镇守边疆,功高望重的叶家来说,确是最简单的一点。
只是……大哥竟在那人盯的这样紧的情形之下,还能建立并留给他这样一支队伍。
叶淞的目光冰冷幽深。
“这些年,辛苦你了。”他注视着石奚。
那人对大哥的忌惮之心,即使大哥双腿病废,在府中依旧是众多眼线。密集之程度,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管理暗卫。
“这都是属下应当做了。”
石奚单膝曲地,语气郑重刚毅:“属下这条命若是没有大公子,早就死了,既能为公子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叶淞扶起他。
屋子里的光线明明愈发暗,可石奚却觉得眼前的人就如同被清泉濯洗过一般,修长挺拔的身姿,叫人一望便知非池中之物。
“银两的事不急,先带我去熟悉一番。”叶淞道,眉梢微挑。
他善于在人面前伪装情绪,此时却外露了些,不难听出他此时的心情不错。
然而何止是不错,叶淞原想着失去了许家拿来的那几箱银两,凭他现下的情形,需得废上好些时候才能搭上朝中关系,已经做好了从零开始的打算,不想竟掉下个这样的好事。
他曾观察过石奚的步法,此人轻功绝佳,脉搏苍劲有力,想来武艺也是不低。不难想象,这批暗卫的精良程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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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的屋子,花梨木嵌青竹图的四折屏风隔绝了内外厅堂。
长案下的女子如释重负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夫人怎么跑的这般急?”
软软跟着进来,到水台边用温水沾湿了帕子,朝着许知知脸上擦去。
许知知条件反射的立起身子抬起头后退,看清面前人的样貌后,才一僵没有动弹。
脸上温和的动作,她有些出神,刚刚怎么就突然没有反应,任由叶淞碰到她的脸,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呢?
难道就是因为脸?
许知知仔细瞧着软软糯呼呼的脸,小姑娘被自己养的白皙可人,怎么看都比那张呛着坏的脸顺眼许多。
“夫人?”
软软双手在许知知面前摆了摆,迫使她回神:“可是二公子为难夫人了?”
她担忧的问道,总归年纪小,这样想着,眼角也湿润了些。
她家小姐多好的姑娘,嫁到叶家才一日便守寡,原以为府中没有话本中那样的坏婆婆,日子应当不会难过。
可那日灵堂之上,见过叶淞双眼含恨的模样,后来的她想想都怕的紧。
生怕他记恨,将她家小姐欺负了去。
这不,她回许家才一日的功夫,小姐的脚便崴成这样。
自己养出来的水灵灵姑娘,许知知拉着她一同坐下,忙安慰半天,那眼泪才没有涌出来。
这样一闹,她心下的紧绷感也舒畅了许多,开始思考起之后的打算来。
叶淞那边应当暂时无精力读书了吧。
素手撑着脑袋,衣袂滑落,半截皓腕犹如美瓷。
唤软软将自己的多宝盒子拿来,数了数家当银两。
她的嫁妆极少,几个不起眼的街尾小铺子,还是从许林帆手中交易来的,叶景的丧葬她还暗中搭进去了一些,是以现银零零散散的。
许知知还是拿出些银两递给软软。
“你去帮我找些媒人,将这京城合适的未娶妻的男子画像都要来一份。”她吩咐道。
软软点点头,乖巧的转身去办。
“记得还价啊。”许知知不放心的叮嘱,懒洋洋的趴在书案上,重新数着自己的家当。
“哎~”生活不易啊。
她不喜练字,以前有阿姐管教着,还会每日写上一个时辰,阿姐走后,她想阿姐时,也会练一练。
现下已经好久未动过笔了,好好的紫黑檀木的官帽椅被她换成了软榻,与板直清肃的书案有些不搭。可也无法,谁让这屋子就这么大。
她在府中库房逛了逛,一眼就相中了这软榻。
许知知暗叹这府里两兄弟真是暴殄天物,这样好的物件,竟就丢在库房里生灰。好在她是个慧眼识珠的,差下人将它洗洗干净搬到了她房中。
既能坐又能躺,当然更多的是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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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许知知都未在府里见到过叶淞,听木柏说,每日里都是天不亮的便出门了,夜里才回来。
许知知不禁摇头,自己这智慧,不去做军师都可惜了。
春日过的快,才几日阳光已炙热了些。
许知知抬头看着许家的匾额,些许刺眼,这还是重生后第一次回到许府。
大门前早早等着的身影,粉白的裙裾,盼丽身姿。
许水清见她站着门口不动,笑着上前拉着她一起进去,打趣道:“怎么?才多久便认不得门了?”
许知知吐了吐舌头,环住她的纤腰,蹭了蹭。
“我是被阿姐的美貌惊到了,都道阿姐是清冷的冰美人,冰美人的一笑,自然令人神魂荡漾,叫我迷了眼睛。”
“调皮,脚怎么样了,好些了吗?”许水清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问道。
许知知向她展示的跳了跳,吓得许水清一把将她按住。
“阿姐,先去你的屋里吧。”许知知推着她不给她唠叨的机会。
女儿家的小院,入门处种了一颗玉兰树,已有些粉意的花苞偷偷露头。
许知知好奇的凑上前嗅了嗅,淡淡的香气。
进了屋子,长榻上的小桌已摆上了好多吃食,一眼瞧去,都是她爱吃的。
“湘记的果脯?”许知知上前拿起一块果干,酸甜的味道,生生蕴了好久。她看着许水清眨了眨眼,笑着道:“还是阿姐疼我。”
许水清望着她的模样,将果脯递近了些。
叶家的家底,她那日去便看了个清楚,心中难免不是滋味。回来后更是越想越后悔,那日怎么就由着她任性留下了。
半天小心翼翼开口:“叶淞可有记恨于你?”
“怎么会?”她鼓着腮帮子道。就知阿姐定会问这类话语,早便练习好了,答得干脆自然,“我现在是他嫂嫂,长嫂如母,叫他往东不敢往西。”
许水清点点头,“那就好。”
想起她的性子,又道:“他的身世可怜,你也别太欺负人家。”
……
手上的果脯瞬间都不香了。
许知知在心中算了算,她与叶淞的几个回合下来,看似她赢了,实则她搭进去了不少。
鸡汤,进了他的肚里。还有银两,变成了他的衣服。甚至根正苗红的桃花都折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若不是许水清正盯着她,她真想仰天长叹一番。
“别说我了,说说阿姐你。”她双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
许水清露出不解的表情,“我?”
窗牖的柔光映照下来,两个极美的女子,肤色凝白,一静一动,一清一灵,各有千秋。下人痴痴的望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端上了茶水退下。
许知知笑笑,吹着茶沫,“我觉得翰林院屈大人家的大公子就不错。”
许水清怔了一瞬,忆起前些日子软软突然回府,原是为了此事。
“其他来提亲的,不多不少都有些错处来,唯有此人,才学人品都不差,且也未听说过有什么风流传言。”关键是日后也能官升三品。
许知知对他也算有些印象,也是因为他是上一世为数不多能公正为她出声的人。
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曲公子,是以确定此人定是个正直之人,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的嫡姐。
“你怎的探的这般清楚?”许水清问道。
当然清楚,桌前的那本画像册子她都快翻烂了,一个个差人打听品行家境。
许知知笑了笑没有说话,一脸保密的模样。
许水清见状也懒得追问,润了润嗓子掩去眸中神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了解这样多做什么?”
“阿姐。”许知知突然唤道。
伸手扯去许水清挡在脸前的茶盏,神色变得严肃,却又有些肯定的道:“是不是爹与你说了什么?”
她不清楚当年长姐为何突然就进宫了,现下想来更是诸多疑点。
许知知望着愣住的许水清,试探诈道:“你要进宫?”
“你……”许水清手中的茶盏散出水渍,而后取出绣着淡紫罗兰的帕子,将水渍擦干。
她望着脏了的帕子,眉梢细微拧了下,将它丢至一旁。
“你是如何知晓的?”轻淡的嗓音,似碎玉泠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