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光寺见遥是第一次见金城枫游泳。
他的泳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有魄力。
他游了几组个人混合泳,但却完全不像只是随便游一下的样子。慈光寺见遥不禁想起偶然听班里同样是游泳部的男生闲聊时曾说过的,金城枫每每在县大赛这种预赛就会拿出全部实力,如此不管不顾,所以才越发让人觉得是个捉摸不透的疯子。
他从小就是出名的蝶泳选手,中小学时期完全称霸了整个关东地区蝶泳项目的冠军。唯有高一那一年的夏季地区大赛,他在蝶泳二百米的项目上输给了自名不见经传的佐野中学转入东京游泳强校鲸津学园的山崎宗介,仅居于亚军。虽然在之后的全国大赛上他很快就扳回了一局,重夺第一,但金城枫对山崎宗介却明显还是抱有着强烈的胜负欲。
而除了蝶泳以外,他基本唯一会参加的项目就是个混。他的个混实力也出乎意料地不俗,无限近似于在专长蝶泳上所能拿到的成绩。只是升入高中后在全国大赛中资历更深的高年级毕竟还是自有强中手,所以去年一年级的他也只能在季军的周围打转。但想来,今年恐怕便会完全不一样了。
而个人混合泳能拿到这样的成绩,本也就说明,他除了蝶泳以外,其他三类泳种也毫不逊色。
但看过金城枫全部泳姿后的慈光寺见遥不得不承认,她觉得确实还是蝶泳更适合金城枫。又或者说,她只是单纯地更喜欢他游蝶泳的样子……他的蝶泳兼具比蛙泳更高的技术性与精度和同自由泳一般的魄力与强度,完全体现了他实力的大成与美感。
一个人总要憧憬些什么,才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将同时追求技术与强度的蝶泳作为专长便是幼年时金城枫的选择。毫无阴霾的明金色眼眸,那个时候就是要坦率地盯着整个世界的价格移不开眼。
而如果他真的是一个“疯子”的话,说不准舍弃点什么,比如说索性选择最适合追求强度的自由泳,或许才更加符合他那样突出的个人风格吧?
游泳这种运动,不比篮球、足球、棒球那些更具欣赏与机巧性的运动,除了速度,其实旁人看不出一点门道。甚至它还有特殊的场地要求,不是拿起来一个球就能玩。在一些普通的学校,甚至或许根本就是没有游泳部存在的。
但慈光寺见遥看着金城枫游泳,专注到甚至忘记她其实只是来这里吃饭的。
水中的世界,冰上的世界,或许也异曲同妙吧。
直到金城枫靠近慈光寺见遥面前的泳池边缘,撂下泳镜,摘下泳帽,样子像是打算上来。
——那里没有深水区的扶梯。
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两步来到他面前。
然后,她向他伸出了纤细的手。
金城枫看着她伸来的手,竟是些微地怔愣。
他湿透的亮橘发此时软软的贴下来,纵是金城枫级别的疯子,也少了分锋利,而多了分无辜的柔软。
他的眼白分布偏多,有些尖锐的明金色瞳孔却是让这个孤狼一样的桀骜少年显得有些猫系。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有点怔然地看着她的时候。
少女微低下身,但还是少有谁会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他。而她一张瑰光四射的面容,还逆着身后玻璃窗墙透过来的交错着的光之荆棘,仿佛让时光遁形,千斤音信也就此逆光而来。
像极了漫长的坠落前,什么闪亮的幸存。
或许是慈光寺见遥的神情、姿态都太过自然,他竟然真的下意识把手搭了上去。
但虎口相触的一刹那,他便立刻清醒过来。
只是,她却已经先一步抓住了他。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只细腻的手在那一刻传来了一股认真而执拗的力量。慈光寺见遥微微低身,原来是一种更加方便发力的姿态。
并非明知他会拒绝,所以就随便做出的漂亮姿态。她很单纯,是真的、认真地想要出力拉起他……
或许正是感觉到这份力量真切地传来,鬼使神差般的,金城枫竟然放弃了挣脱。
从男子更衣室那一侧走到二楼楼梯冒头处的时候,中岛来斗看着这一幕,不禁停住了脚步。
——中岛来斗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金城枫结束游泳后,是会被谁拉着从泳池上去的。
这个对于游泳部的男生们来说相互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从来都没有在金城枫的身上发生过,却是显得再正常不过。
中岛来斗昨天在更衣室忘记把手表摘下了,便索性放在了泳池边某个休息座椅上,离开时却忘记了这回事。他趁着午休时间来取手表,但现在,中岛来斗知趣的选择了止步。
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下楼时,他手掌扶着脑门,笑得一脸无奈。他走得还挺快,因为金城枫游完泳后应该也是要先下来换衣服的。
“……真相果然是比传言更真啊。”
就像官方其实比同人会搞。
中岛来斗还是第一次见到慈光寺见遥,却光是一看见就能知道绝对是她。他的内心也不由感慨,这位引起风波的转学生确实相当漂亮,甚至漂亮得简直还要超脱大家对现实会有的任何想象。
哪怕任何一个男生面对慈光寺见遥会萌动春心都不奇怪,但中岛来斗还是不太相信他眼中那样偏执的金城枫会仅仅耽于这份视觉感官的欲望,所以他不禁检讨起自己到底错过了哪一步。
……
慈光寺见遥松开手就跟抓住他的手一样自然,像蝴蝶可以被正确的银针来回拿起或放回标本盒。
金城枫从她手里接过的浴巾,被叠地整整齐齐。
“你吃不下去饭?”
他一边擦水,一边说到,偶然侧目看向慈光寺见遥时,发现她微微绷着脸。她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多少不太妥当,于是整个人变成了小木头。
“没有……只是忘了。”
她有些平淡地回答道。
慈光寺见遥在“吃”的方面是真的一点也不娇气,惯于应付让她基本什么都不挑,她已经在和母亲两人相依的生活中变得愈发好养。
母女两人不缺钱,其实慈光寺夕子做饭多是从外面买,动真格下厨只是偶尔。但那么多从外面买来的美味,或许是缺乏人情味的缘故,慈光寺见遥也只觉得和夕子女士的简易料理没什么区别。
至于曾经在俄罗斯还过着四口之家家庭生活的日子,慈光寺见遥已经不想再去追忆了。
“你说话能不能别句句敬语,怪恶心的……啧,别人面前我管不着,在我面前麻烦正常一点。”
竟然还能忘了、怎么忘的?
金城枫说着突然有些烦躁,想着这个人是不是跟别人生气、吵架也是用敬语的啊?难道敬语是她讲日语的什么出厂设置吗?
一板一眼,越发像个木头了。
真是对不起她那张过分惹眼的脸。
“……金城同学是来这里后第一个,同辈对我说不用敬语的人。”
这句话原本还是敬语,只是磕磕绊绊又改成平语。
“这种事你还等着别人跟你说啊?”
不可能的,那些家伙们只会把慈光寺见遥这样的存在当成闲侃取乐的道具与对象,隔着距离便给她贴上一个又一个自以为是的标签。
他把浴巾搭在肩上,动作透露着些许余怒,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下楼换衣服去了。
慈光寺见遥看着他的人影消失在楼梯口处。
这是第几次了,被他这样教训?
短暂的相处中,就能完全感受到金城枫身上那极强的侵略性与控制欲。前者本就外露,而后者多数人基本都没有机会感受。
——“喂喂,别对什么人都那么认真回应啊……”
——“有台阶都不会下,是傻的吗?”
—— “就算踩着别人下去,也给我再关注下自己啊……”
头顶的天空仿佛都已经被他彻底掌控,夹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眼底有着散发着恶气、仿佛化不开的暗金色阴霾,甚至让她心中酸涩。
那样恶感的教训、甚至逼迫下,她感受到的,怎么会是另一种偏执的支持、肯定,或者说鼓励呢……
她的伤口,仿佛也只有这种甜痛的抚慰能够豢养。
于是她单纯的、贪婪的……
还想要更多、更多的……
——她搞不太清楚这些混乱的情感,却能得到想要继续与他接触下去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