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四月份也会下雨。
慈光寺见遥抬手感触到凉丝丝的雨滴,看着头上不知不觉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天空。
新学期的四月正应该是赏樱的季节,须田东的校园内也错落地种植了不少樱树。一时间细雨打樱花,便摇曳了千枝万叶。而远方那远离都市、种满樱树的青苍山峦上,想必更是摇曳了千万重山吧。
慈光寺见遥总是会有这种遥想起远方的心境。正规的心理学上曾评价到,这种人往往都乐观非常。
但慈光寺见遥却觉得自己或许是不得不如此,又或者,她是沐浴在深沉的爱下,才会被养成这样。
——慈光寺见遥,见遥。
她小时候正式的名字尚且还随父亲是俄罗斯的名字时,便在日本的亲戚这边更多地被喊这个名字了。正因母女身罹同样的疾病,所以作为母亲的慈光寺夕子才对女儿饱含了祝愿。希望即使在一个又一个她也曾经受过的低落孤独的夜晚里,自己的女儿却能够充实自己的心灵,以心中自有一方遥远天地的见识、心境,去抵御无法躲避的黑暗。
所以她向来都能看得远。
很多时候都得益于此。
但也有时候……会受困于此。
“幸好地面提前打扫完了呢,今早看很多人都是带伞来的就觉得有点不妙……慈光寺同学?我们还是快进去躲雨吧。”
三宅日向原本想去拉慈光寺见遥的手臂,但才有一个要伸出去的苗头,她便立刻抽回了手。但措不及防地,慈光寺见遥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
“走吧。”
灰白长发的少女从落雨的天空转移回视线,细雨打湿了空气中的灰尘,氤氲了这幅画面上的色彩。
转学就被奉为“校园女神”的慈光寺见遥,在三宅日向看来明明开局就完全有一手好牌。可是为什么,她能够如此毫无顾忌地靠近……身处在这样恶劣环境中的自己呢?
所谓的日本校园文化,就是这样的泥潭。
——她在做的,可是不惜将一手好牌打烂啊。
高二除了重新排班,值日组也是重排的,慈光寺见遥便自然参与了进去。她与三宅日向一起排在了周二这天的室外,放学后需要留下打扫。
刚好,这也是一个归还私密物品的时机。
正当慈光寺见遥准备说这件事,走在前面、被她牵着手,原本一言不发的三宅日向却突然开口。
“虽然出了下雨这种状况,但现在应该还有一些参与社团活动的同学没有走。”
“慈光寺同学……其实不要跟我走在一起比较好哦。”
娇小的少女,卷卷的半长发梳成了元气的马尾,从微翘的发尾后露出的侧脸来看却是在笑着。
那么哀伤地笑着。
“一天了,你应该察觉到了吧……”
“我在被孤立。”
“嗯,的确有人来提醒过我。”
她依旧是淡泊的表情,只是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你想要退学的原因吗?”
慈光寺见遥将那张折叠好的退学申请从外套的衣兜里掏出,三宅日向的眼中闪过些微的讶异。
“谢谢你来看过我。”
“不、如果不是我的话,慈光寺同学早上的时候大概也不会被跟我较劲的河池盯上。”
三宅日向叹了一口气。
“果然啊,就算慈光寺同学不知道,我也做不到利用这样一无所知的慈光寺同学呢。”
“那种事,没有关系吧。”
——就像别人口中的,也不是她。
“我只相信我判断的。”
……
群马多山地,田径运动向来出名。
原来别看三宅日向个头娇小,身高甚至还不足一米五,但其实她也从小学开始就是一名跑步健将。而上了高中以后,她自然同样加入了田径部,然后大放光彩。
去年的关东地区田径大会召开的前夕,田径部按照惯例举办了参赛资格的选拔赛。一年级的三宅日向实力却非常突出,甚至完全能够快到超越那些三年级的前辈们,拿到资格出赛。
就连慈光寺见遥都知道,日本的校园将资历看的很重。所以当时的三宅日向也很顾虑,三年级的前辈那次大会后就要引退了,她应该把机会让给前辈。
但那个时候,以河池悠喜为首的与三宅日向同期加入田径部的女生们却鼓励她说,“大赛就应该让跑得快的人出场才对”“如果不拿出全部的实力,才是对前辈们的不尊敬吧”。
于是,三宅日向在选拔赛上拿出了全部实力,获得了田径二百米的大赛参赛资格。那个时候,她其实是兴奋的,兴奋中而又带着几分惴惴不安,于是她急忙的向身后看去,看向那些曾支持她的好友们。
但是……没有人在那个时候回应她。
之后在更衣室里,三年级的老生们质问那几名跟三宅日向同期的女生,“难道没有让她搞清楚情况吗?”
但她们却回答,“跟日向说了,但她却不听啊。”
那个时候,三宅日向就站在更衣室外。
然后,她被整个田径部孤立了起来。
随后,不堪重负的三宅日向退出了田径部。但没有想到,麻烦却并没有结束。正是随着她极其突然的退部,经过扭曲后变得更加恶意的流言漫向了她的班级,甚至是整个校园……
好不容易捱到了一年级的期末,退学的决定其实是她早就已经做下的。但经历了一假期的思想工作,还是仍旧坚持来上学的三宅日向,在看到因为自己的缘故,她们对她的恶意甚至波及到了初来乍到的慈光寺见遥,三宅日向终于完全破防。
“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团乱麻的群体关系了,所以也不打算再转入一所新的高中。以后,我会依靠自己的学习考上东京的大学的。”
初中生模样一般娇小稚嫩的女生低着头,近乎是压着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慈光寺见遥看着她,也不打算说什么假惺惺的劝她留在学校的话语。毕竟,以三宅日向的情况来说,退离这个对她而言已经被彻底污染的大环境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她也已经做出了长远的规划。
“课本,练习册,笔记……如果有需要的话,三宅同学请一定不要客气的找我。”
三宅日向笑着答应。
但沉吟片刻,姿容有一种冷艳的美丽的少女,说出了跟她编饰繁琐的灰白长发一样认真到不苟的话语。
“如果换成是我在三宅同学身边的话,那时估计也会说出‘应该让跑得更快的人出赛’这种话。”
“明明知道那样会变得很麻烦,但我估计会这样说。但如果真的这样出口了,我会支持你走下去。”
“噗。”
三宅日向突然笑了,很久都没有这么畅快。
良久之后,她才正色而又追忆地说道,“现在想想,哪怕没有那些家伙的诱导,我的内心深处大概就是想对选拔赛全力以赴的吧。哪怕知道那是不合规矩,不合人情世故的事。但如果他们不那样说煽动的话,我却也绝对不敢去做。那时之所以做了,就是因为……我以为会有人支持我。”
她有些终于彻底看开的哀伤,又有些可惜。
是啊,如果那时是慈光寺在她身边的话……
“难怪,那个金城同学会在意慈光寺呢。”
三宅日向的眼中闪过一分不适时的狡黠。
原本她还想问慈光寺见遥,新来到一个学校,就插手她这样棘手的事,难道你都不会害怕的吗?
可是想到她的同时,又想到了那个人。
一切便因这两个相似的人迎刃而解。
但慈光寺见遥有些惊讶。
“其实呢,我中学的时候和金城同学同过班,虽然他大概不会在乎这种事……明明我是比他成绩还厉害的班上前几名,但早上他见我完全就是一幅没有印象的样子。”说到这里,三宅日向简直苦大仇深。
而慈光寺见遥在意的点是,原来体育竞技优秀的同时金城枫的学习成绩竟然也是很好的。可能,这就是在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任何方面上的胜负欲吧,这一点,慈光寺见遥也是一样的。
“嘛,拜这个所赐,相比外班的人肆意传播的有关他的传言,我还算是更亲身了解一些。所以,在我经受当时那些糟心事的时候,我很佩服金城同学。”
说到这里,她突然看向慈光寺见遥,然后一脸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的样子。
“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那个……”
“不,三宅同学,是你误会……”
好的,于是达成了其实还远远没有达到的共识,三宅日向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因为,我发现我们两个的情况有那么一点相像吧,当然,程度上我们完全是不同次元的。金城同学也是以一年级生的身份,就赢过了所有三年级的前辈,毫无悬念地出席全国大赛……”
“但可能就是因为他太强了,强到能够……”
三宅日向停顿一下,似乎不知道怎样措辞才好。
“以力破局?”
慈光寺见遥试探地替她接到。
不能解决的问题,就直接消除。
还真是有那个人的风格。
不过,这些问题甚至都难以在他的世界成立吧?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总之,游泳部的人都不得不对他服气。而且,金城同学从一开始就是独来独往的样子,在班级里也是这样……一直都毫不在意地散发着那样的强度和游离感。”
“田径上我是不能跟他在竞技游泳上一样强了,我只是佩服他,竟然能够跟呼吸一样自然地维持着那种高压迫的生活。我只是承受一阵子感觉都快要疯掉,只想要索性逃开,而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三宅日向的语气中都是惊叹,在这惊叹中,慈光寺见遥却是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开始恍惚起来。
仿佛用手就能够压抑住郁闷的心口一样,她小声的呢喃道:“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就是原本不是这样,才更加可怕。
而她,也跟三宅日向想象的不一样。
她并不是三宅日向所想象的,什么支撑他的人。
大概没有人支撑金城枫。
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