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在最北,太子宫居中,从太子宫再往南就是皇帝所在的未央宫。
姜肆对这个宫廷很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遍整个宫里。
到太子宫的时候她听说薛檀出去上朝了——丙殿伺候的宫人告诉她,太子从成年开始就已经开始参与政事了。
这倒让姜肆松了口气,毕竟宫里头最重要的还是把权力捏在手里,就算薛准真的不喜欢儿子,能分权出来,倒也不至于让薛檀的日子太难过。
不过她也没把薛准想得太好,万一薛准是因为在先皇那个时候吃了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呢。
先皇那个时候诸皇子之间的党争已经到了离谱的程度,几乎都摆在了明面上,开始的时候先皇还能压制得住,后头皇子们年纪大了,先皇也病了,那些人就和弹簧似的,越压,弹得就越厉害。
不过跳得最高的那几个都被薛准悄无声息解决了。
薛准这个人,政见上有手段,这也是姜肆最看重他的一点,她就喜欢聪明又有野心的人。
薛檀还没回来,姜肆就在太子宫转了转,一是熟悉环境,二也想看看薛檀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之前在万佛塔,薛檀一个人偷偷躲着哭,姜肆那会儿气愤上头,觉得肯定是薛准亏待了孩子,可后来她回去以后仔细想了想,薛准也不至于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薛檀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情,外头的人都紧紧盯着,假设薛准真的十分讨厌薛檀,那他根本不会立薛檀为太子,而是会想法设法地再多生几个孩子,而后慢慢让薛檀边缘化。
可薛准显然是没有的。
太子宫面上的摆设看着也出不了任何的错,至少比薛准自己当皇子时候要精致得多。
姜肆觉得自己可以勉强原谅薛准一分。
可是吧,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父母给自己的孩子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是完美的父母的,孩子需要的也并不仅仅只是物质上的满足,更加需要的是陪伴。
薛准恰恰少了那一份陪伴,姜肆自己也是。
她漫无目的地在太子宫里行走着,思绪慢慢飘远,直到薛檀回来。
他好像生了很大的气,一回来就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谁也不让靠近。
李三儿守在门口,不肯让姜肆进去打扰。
姜肆就悄悄在后面的窗户那里打开了一条缝,然后叫他:“殿下?”
薛檀偏头,正好看见姜肆探出一颗脑袋。
后院是种了几颗杏树的,薛檀觉得从书房往外看能看到杏枝时极美,所以没叫人修剪,杏花开得肆意,这会儿就大喇喇“骑”在姜肆头上,花瓣落了满头。
他笑着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姜肆朝门口努努嘴:“大伴说你在生闷气,不让人进来,我担心你,就来了。”
薛檀脸上的笑瞬间垮下来了,他叹口气:“没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我自己呆一会就好了。”
以前他就是这样的,在未央宫里和父皇吵完架,回来自己坐着发会儿呆,气也就消了。
可姜肆觉得这样不好:“我跟你讲,你如果生气呢,就要把气撒出去,不然一直憋在心里肯定会憋死的。”
薛檀摇头:“可是我一生气,那些伺候我的人总要胆战心惊的。”
“那他们这会儿不也胆战心惊的吗?”姜肆说,“我看她们本来都在干自己的活,你一回来她们就知道你生气了,干活都不利索了。”
虽然那些人知道薛檀不会把气撒到她们头上,可也难免惴惴。
薛檀说:“那怎么办?”他长这么大了,先生和身边的人都只会告诉他,让他自持几身,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要控制自己的脾气,既要让身边的人惧怕,也不能让他们过于畏惧而不敢亲近。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发脾气。
他以前看人发过脾气,他父皇有时候看奏折看生气了就会发脾气,把那些大臣叫进来骂得狗血淋头——他不能这样做,父皇曾经说过,他骂那些大臣是因为他们长歪心思。
而伺候自己的那些人是没错的,所以他只能自己生闷气,不然就只能和父皇吵架。
大臣不是最亲近的人,但这些人是他很亲近的人,从小和自己一块儿长大。
姜肆看见他眉头又皱起来了,就知道他又在纠结,于是说:“你生气的时候可以去跑马、射箭或者打猎,把自己的坏心情跟着这些事情放逐出去就好了。”
薛檀:“可是我还有功课……”
“功课什么时候都能做!可现在你心情不好,你能写出来的东西还会更好吗?”姜肆说,“那干嘛不先去快乐一下呢?”
薛檀哑口无言。
姜肆掰着手指头给他例举:“跑马、狩猎、蹴鞠、双陆、投壶、呼卢、藏钩……这么多的娱乐,都能让你快乐,只要你自己严于律己,不沉迷其中忘记正事就好了。”
她嫌趴在窗台上太累了,干脆站直了身体,结果忘了头顶的杏枝,一下就把自己的头发挂在树枝上了,只能一边伸手去解,一边问:“你要出去玩吗?”
薛檀也帮她解缠着的头发,一边说:“就不出去了吧。”
姜肆听了不认同,正要重新说话,就听见薛檀说:“这会儿都中午了,出去跑马也太热了,咱们两个下棋吧,对了,你会下棋吗?”
会不会下棋?她自己是会的,但楚晴不会。
于是她说:“我不会。”
薛檀兴致勃勃:“那我教你!”
头发已经被解救出来了,薛檀立马要叫李三儿给她开门,可姜肆说不用。
她直接从窗户那边翻进来了。
薛檀呆呆看着。
姜肆拍拍裙角的灰尘,笑了笑:“我这动作,够利索吧?”
薛檀说利索。
姜肆就笑了笑,催薛檀去拿棋盘。
她可是个翻窗小能手——不过以前没什么发挥的余地,在姜家的时候,姜太傅和姜夫人总是告诉她要娴静,走路不能带风,要莲步轻移,要有淑女的样子。
总之,要像个名门闺秀,不能太跳脱。
姜肆不耐烦,不过在外人面前装得还是很像的,实际上爬窗爬树根本不在话下。
薛檀很快拿来了棋盘。
两个人下的是围棋,之前姜肆说自己不会下棋,所以基本都是薛檀手把手教着她下的。
只是姜肆有些走神。
她的棋艺一半是和府师学的,另一半是和薛准学的。还没出嫁的时候姜太傅给她请了老师,专门教授她琴棋书画,可姜肆自己坐不住,也没怎么好好学,最后只囫囵吞枣学了个花架子,看着唬人,实际上是个臭棋篓子。
后来嫁了人,她倒耐着性子学起了棋,因为薛准爱下棋,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捏着棋子和自己摆局。
姜肆觉得他那样太寂寞,闹着也要学,薛准就教了。
所以她下棋的路子和薛准一模一样。
这会儿和儿子面对面,他显然也觉得意外:“你不像没学过下棋的样子,至少知道棋子该怎么摆。”
一般初学者下棋的时候会选择在天元落子——选这个位置,除了太过自信,就是完全一窍不通。
他都已经做好了要从头开始教起的准备了,结果姜肆乖乖地把棋子放在了四角。
听到他的话,姜肆笑了笑,同样的错,她可不会犯两回。
一个教,一个学,颇有耐心。
李三儿站在门口,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还疑惑了一下,这是怎么进去的?不过他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地守着了。
未央宫。
梁安悄悄引着御医进了门,一边走一边说:“陛下的头疾又犯了。”
御医是老御医了,都习惯了陛下时不时地犯病:“又和殿下吵架了?”
“可不么!”
等进了内殿,俩人就不说话了,内殿一片死寂。
薛准还在批奏折,御医诊断的时候都没放下手里的折子,只是问梁安:“太子还生闷气呢?”
梁安低头说:“没有,底下人回说太子在和人下棋。”
薛准动作一停:“下棋?”
他有点意外,他和薛檀吵架吵了十多年了,回回薛檀都一个人生闷气,从前他劝过、哄过,可后来政事忙起来了,难免就顾之不及,好在薛檀生气也只是一阵儿,过后就好了,他就没管了。
这个年纪的小子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薛檀也一样。
薛准有时候都在想,他怎么会那样敏.感,有时候连薛准摆在桌案上的茶碗换了颜色,父子两个都会生出摩擦,过后就变成了无法避免的争吵。
他从未体会过何为亲情,自然也不懂那并不是敏.感,只是一个儿子天然地依赖父亲,渴求父亲的关注罢了。
他不懂,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懂,就算懂,也不敢提。
所以在他的眼里,那一点争吵和别扭,不过是小孩儿撒气,撒出来,过一阵就好了。
“既然他有心思下棋,就把那套珍珑棋谱给他送去。”
梁安欲言又止。
他有点犹豫,该不该告诉陛下,殿下是和一个年纪相仿的、貌美的女子一块儿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我的宝贝儿子在干嘛?
梁安:在和年轻貌美的你老婆一块儿下棋。
虽然依然貌美但年纪四十二的男主:……有被内涵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