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子想了想,谨慎地说:“我不知道,或许是不小心吧。”
“我听说,王知青说刘秋水脑子不正常。”陈虎子自顾自地说。
“刘秋水脑子正不正常我不知道,盛丹珍的脑子是真的不正常。她是有病,才和我们两个小孩子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平时见到她,绕着点走哈。”
艾叶子想起那天在劳改所,盛丹珍白的和墙壁一样的脸,疲倦的声音,叹了口气:“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陈虎子皱眉,“万一哪天她发起疯,把你拎起来丢沟里去——”
“好啦,知道啦。”艾叶子扭了扭被厚重棉袄禁锢住的脖子,苦着脸,“哎,真麻烦。现在就希望三姐的事能顺顺利利的……”
陈虎子哼了一声,略过这个话题,甩了甩抓在手上愤怒的橘猫,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艾南卓给的巧克力,拿了两颗塞给艾叶子:“喏,给你,在这里悄悄吃了。这东西可珍贵了,你还没吃过吧?”
艾叶子睁大了眼看他,问:“咦?你怎么会觉得我没吃过啊?”
陈虎子:……
忘了这家伙是她家五个人最宠的幺女了。
“巧克力送来的第一天,三姐就塞给我一大堆,我想想看,一二三……”艾叶子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很快十根手指就数光了,非常开心地说,“好几十颗呢!”
陈虎子:“我看你家拿出来的巧克力总共也没多少,他们全部塞给你吃了?”
“没有啦,塞了一半吧。”艾叶子笑眯眯地说,“哎呀我不爱吃甜的,巧克力太甜了,我吃了七八颗就吃不下去了。剩下的三姐要减肥不肯吃,大哥二哥……咦,你怎么了?”
陈虎子默默把巧克力塞到口袋里去,陷入沉思,听着艾叶子说话就当没听到一样,低着头走路,走得飞快,一声不吭。
“虎子?陈虎子?”艾叶子一直追着他跑,整个人包的像一只长了脚的红艳艳的汤圆,跑得一蹦一蹦,气喘吁吁,“喂你太快了——”
嘭的一声,陈虎子忽然停下脚步,艾叶子一个没刹住,一头撞到了他背上。
艾叶子捂着撞疼了的头,嘶了几声,抱怨:“你干嘛呀?奇奇怪怪的。”
陈虎子转过身,艾叶子竟然在他白白净净又稚嫩的脸上看到了郑重的意味。
陈虎子板着脸,严肃地说:“你等着,我会给你找来你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怎么可……能?”
“能”字还没说出口,陈虎子就转身跑的没影了。
不像之前的快步走,这次是真的拔腿狂奔。
艾叶子小小的一团哪里追得上他,跟了几步就跟不上了,扶着一棵枯了的树气喘吁吁,人不知小小骂了两声:“搞什么呀……”
人追没了就算了,艾叶子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钻进了秋水洲的小树林里。
艾家住在秋水洲最西边,陈书记住的是公社分配的房子,离最东边生产队工作的那块比较近,真要顺着路好好走过去,没半个小时走不到。
陈虎子抄近路,穿过横跨秋水洲的一片林子,十几分钟就能走到。
只是现在……
艾叶子欲哭无泪,她认不住路啊!
算了,随便走走吧,碰到人再去问一下路。
艾叶子在小树林里漫无目的地晃悠,想起陈虎子之前和她说的那句话,有点想笑。
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怎么可能。艾叶子毕竟是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那时想吃什么拿起手机送货上门,天南地北没有吃不到的。
他真想找到艾叶子没吃过的东西,可能有点点难……等等。
艾叶子迅速刹住脚步,小心翼翼地闪到一颗樟树后头。
是盛丹珍。
她的腿应该是摔瘸了,走路起来一拐一拐的,穿着件黑色的棉猴儿,整张苍白的脸像是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从侧边看去,死气沉沉的。
艾叶子悄悄骂了一声,真的是白天不能说人,这才刚说要等着人家走,现在人家就自己撞上来了。
现在是隆冬,秋水洲地处南方,不下雪,落叶也少得可怜,此时的樟树虽然不算枝繁叶茂,好歹叶子也疏落有致地挂了一树梢,此时的小树林能见度并不太好。
艾叶子一棵树换一棵树的躲,一边竖起耳朵听盛丹珍的脚步声……
应该看不到她……这种距离。
艾叶子慢慢蹲下身,坐在一棵树的树根下,缩成一团。
盛丹珍的脚步身由远及近,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落叶上,落叶踩碎的声音一点一点蔓延到艾叶子耳朵里,好像近在耳边……
声音渐渐远了。
艾叶子松了口气,正想站起身……
就在这时,盛丹珍的脚步声一拐,往艾叶子的方向骤然加快!
等等!
艾叶子浑身一激灵,她忽然想起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棉袄!
大红色的!上边还绣着两朵红花,艳艳的就像冬天里的火,在一片暗色调的林子里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艾叶子跳起来往前跑去,身后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又急又快,艾叶子心里狂吼,大姐啊,你别跑这么快,担心脚二次扭伤就废了啊!
艾叶子灵活地左窜右窜,到底盛丹珍腿扭了一边,两人渐渐拉开距离。
艾叶子喘着气死命跑,脑子里闪过无数帧被盛丹珍揪住烤死打死淹死吊死……的画面。
“怎么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艾叶子的心骤然松了下来,是二哥!
艾叶子慢慢转身,看到艾温华挡在盛丹珍跟前,他们和自己隔着一棵粗壮的樟树,这个角度大概看不到她。
“你跑的这么快。脚是真的扭了吗?”艾温华问。
“扭了,是扭了。”传来盛丹珍细细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五彩斑斓的蛇吐信子,“卫生院那边看了,给我我一点药涂着。”
“你家不在这边。”艾温华继续说。
“啊是,我有事到这边来。”盛丹珍说。
“什么事?这附近没什么人住。”
“我想找艾丽梅,给她道个歉。”盛丹珍轻轻说,“我真的很对不住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好难受,不知不觉跑的快了点。”
“嗯。”艾温华说,“东西我帮你带回去,你可以走了。”
没有人说话,林子里一片寂静,艾叶子甚至能听到自己压的很轻的呼吸声。
“什么东西?”停了一会,盛丹珍才慢慢开口,问。
“你想找丽梅道歉,”艾温华冷冷地说,“不会空手来吧?”
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盛丹珍在翻找什么。
半天,艾叶子才听见盛丹珍软软,带着点哭腔的声音:“这枚玉观音,是爸爸在很小的时候送给我的……不是现在姓温的爸爸,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出生的时候八字太轻,他为了帮我镇住八字,跑了几十里路,求了好多人,花了半生积蓄才弄到这枚玉观音……”
盛丹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林子里寒风呼啸而过,除了风刮过树叶的猎猎声,只剩下她断断续续的啜泣。
缓了好一会,盛丹珍才止住哭声,勉强说:“我真的对不起丽梅,我的误会差点毁了她的前程。我想了想,自己也只有这玉观音最值钱,就把它送给丽梅,当赔罪吧。”
艾温华没有说话,艾叶子听得目瞪口呆。
刘秋水是绿茶。
这位是绿茶+戏精+编剧!
短短几分钟编了个故事,还演的绘声绘色的。
小小的秋水洲,人才济济。
盛丹珍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告诉艾温华,这枚玉观音对她来说超级重要吗!
现在艾温华怎么敢收下?他怎么敢?
这可是盛丹珍的精神支……
“好,有心了。”艾温华说,“给我吧。我带给丽梅。”
盛丹珍:……
悄悄偷听的艾叶子差点一个踉跄倒下去。
艾温华真的敢!
“它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我从小到大一直戴着它,没有摘下来过,你和丽梅说,一定要好好保管,一定啊……”盛丹珍声音委屈得不行,轻柔又悲哀,最容易激起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保护欲。
可惜她碰到的是艾温华。
艾温华说:“你把它送给丽梅,这东西就是丽梅的。丽梅爱怎么保管它是丽梅的事。”
盛丹珍抽噎一声,差点没缓过来。
又是一阵窸窣声。
“你给不给?”艾温华问。
“给,当然给……”
悉索声,脚步声,急匆匆又一脚重一脚轻,渐渐远去,听不到了。
过了半晌,等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艾叶子才松了口气,低着头,拍了拍棉袄上的尘土,站起身。
抬起头,自家二哥艾温华手里拿着枚玉观音,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艾叶子。
艾叶子:!
艾叶子差点背过气去。
要不要这么吓人!
“二哥呀,”艾叶子笑得像一朵太阳花,嘻嘻哈哈地说,“今天天气这么好,二哥也来林子里散步吗?哈哈哈哈哈我刚好迷路了,二哥你带我回家吧?”
艾温华静静地看着艾叶子表演,等她演够了,再也装不了笑了,才开口,缓缓说:“不巧。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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