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陈虎子皱了下眉,猛地一抬头,“你是温伯伯的女儿。我记起来了,我在温叔叔家的时候见过你。”
艾叶子睁大了眼:“那个用拖拉机带我们去看姐姐跳舞的温伯伯?”
“是。”陈虎子点头,低声解释说,“她应该是温伯伯的大女儿,下边还有个弟弟……她的弟弟脑子有点问题,温伯伯就——”
“够了!”一反之前柔弱的模样,盛丹珍声音忽然拔高,末了,嗤笑一声,眼睛往窗外看去。
“他温大凡不配当我爸爸。”盛丹珍轻轻说。
“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他却把粮食拿来酿酒,送给陈书记……我每年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他却拿布票让我妈给你做新衣服,送给陈书记的儿子来穿……只求给他的儿子谋求一个好职位!”
“给他那个脑子有病的儿子!”
盛丹珍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末了,笑着看向艾叶子:“你说我的鞋子好看?是,它当然好看,你知不知道那双鞋子已经穿了几年了?”
艾叶子摇摇头:“不知道。看起来……好像有点旧。”
“有点旧?”盛丹珍嗤笑一声,眼神迷蒙,“那双鞋子已经穿了十三年……十三年啊。”
“我喜欢跳舞,发疯一样地喜欢。”盛丹珍轻声说,“十三年前,我才五岁,秋水洲回来一个文工团的姐姐。她真好看啊,刘海和发尾都被烧火钳烫过,又卷又翘,整个人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想像她一样,就去求妈妈让我学跳舞,在外头跪了一晚上。膝盖都跪青了,才求来这么一双舞鞋。”
“文工团的姐姐走了,我没地方学跳舞,就去找郝老师,凌晨三点跑到她家,帮她洗衣服做饭……五点又要回自己家,逮着下午午休的时间求她教我跳舞,我这才学了一点基本功,进了舞蹈队。”
盛丹珍温柔地笑了笑,讽刺地看向艾叶子:“像你这样泡蜜罐你长大的女孩,应该听都没听过这样的故事吧?艾丽梅想学跳舞,每逢寒暑假,你爸和你哥就合计把她送县里去;要是有什么汇演,听说你两个哥哥还会帮着她包揽家务……我呢,我呢……”
艾叶子轻声说:“但是姐姐不能……害人呀。”
“害人?”盛丹珍淡淡勾唇,“今天早晨,我凌晨一点就起来,给爸爸和弟弟洗衣服……忽然看到妈妈在做葱油饼,我高兴疯了,还以为她是记起我今天汇演,不想让我空着肚子上舞台。结果你猜怎么样?”
“那个葱油饼是她做给陈书记他儿子的。”
盛丹珍摇着头,笑得花枝乱颤,“我早该知道,我妈一直觉得我是拖油瓶,她、温大凡、我弟弟才是一家人!温大凡可以为了弟弟花钱如流水,却连给我换一双舞鞋的钱都没有。我求啊求想吃得流口水的葱油饼,瞧瞧,她给了陈虎子。而陈虎子呢?”
“你丢掉的那张油皮纸,是我妈前几天特意去供销社买来的。”盛丹珍看着艾叶子,一贯掩饰得极其温柔平静的眸子露出一丝疯意:“陈虎子随手把葱油饼给了你。你把它当成零嘴,满不在乎地就给吃了。”
陈虎子忽然拉住艾叶子,抬脚往外走去:“走,她和她弟弟一样,脑子不太正常。你不要听她说话。”
艾叶子刚想说什么,就听身后的盛丹珍开口:“你不是想知道那场谈话我们后半截说了什么吗?其实只说了两句而已。”
……
几天前,礼堂。
见是灯光架倒下,刘秋水和盛丹珍都松了口气。
盛丹珍往后退了两步,细声细气地说:“刘姐姐,我是真的不想靠歪门邪道,真的。”
刘秋水轻轻笑了一声:“丹珍啊,我是在帮你呢。不然就你们家对你弟弟的重视,你觉得,你爸什么时候会把你嫁出去,给你弟弟换嫁妆啊?你等不起的。”
盛丹珍的手一点一点握紧,指尖慢慢陷入掌腹。
刘秋水绕过她,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嫣然一笑:“你说那艾丽梅和她妹妹叶子,到底哪点比你强了,一个傲慢一个天真,凭什么就能过得那么好呢?你真的不想……”
说罢停下,饶有兴致地看着盛丹珍。
那张揉皱了、随手丢下地上的油皮纸……看见妈妈切葱揉面的刹那惊喜……还有看妈妈把饼热情地塞给陈虎子瞬间的绞痛……
“好,我考虑一下。”盛丹珍听到自己木讷地说。
……
陈虎子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艾叶子看他满脸的不耐烦,就知道他开始后悔带自己来到这里听了这样一个故事。
陈虎子拉着艾叶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帮盛丹珍把教室门锁上时,忽然听里边传来一声轻笑。
“刘秋水她还不承认舞鞋是她自己剪的吗?”盛丹珍问,声音细细糯糯,一点攻击力也没有。
没等他们回答,盛丹珍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承认也没关系,艾家没一个人是好惹的,她肯定在舞蹈队混不下去了。”
“盛姐姐。”艾叶子忽然开口,认真地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你不应该去伤害别人啊,你这样做,书上说是不对的。”
陈虎子拉着艾叶子就往楼梯口走,不耐地说:“你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她疯了,脑子不正常。”
“哎你走慢一点……”艾叶子被拽得歪歪倒倒,几次差点摔地上,气急败坏地叫道。
快走到楼梯口时,艾叶子听到一个疲惫的声音:“我真的很想坚持梦想。可是,我太累了。”
走出实验楼时,看守实验楼的阿姨正坐在靠背藤椅上仰着头打盹,最后一缕阳光被遥远的山峦吞没,黛青色的天空几朵云如墨水染过。
还了钥匙,艾叶子和陈虎子决定走回家,两人并排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冷风吹来,艾叶子缩了缩棉猴儿,冷的打了个喷嚏。
“出来玩也不会穿多一点,笨死了。”陈虎子瞅了她一眼,嫌弃地说。
艾叶子抗议:“谁知道你会带我去这里呀?”
陈虎子哼了一声。
“虎子。”艾叶子缩着脑袋走路,低头趁着昏暗的天色,仔细避开石头路上的坑洼,闷闷地踢着小石子儿,“你知道盛丹珍没有疯,我也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陈虎子撇了撇嘴,“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这个也可怜那个也可怜,每个人都用这个理由,嫉妒你一下,害你一下,那你还活不活了?”
艾叶子想了想,觉得连小孩子的想法是都这么敞亮,自己就更不应该多纠结这件事了。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家家户户亮起朦胧的油灯,淡淡的微光照亮了前路。
末了,艾叶子又想起一个问题,郁闷地说:“……所以鞋子到底是不是刘秋水自己剪的啊。”
“当然不是。”陈虎子很自然地回答。
艾叶子只是想抱怨一句,没想到陈虎子能回答的上来,惊讶地问:“你知道是谁?”
“那舞鞋是我剪的。”陈虎子理直气壮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为了压字数,今天只有2k(严肃脸)
红包还是大大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