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丹珍在原地愣了一会,快步往礼堂走去。
艾叶子没有走,绕了一圈后,远远跟在盛丹珍身后。
盛丹珍走到候场室,推开门,平静地说:“我找刘秋水。”
坐在镜子前补妆的刘秋水皱了皱眉,还是放下手上的粉底刷,跟着她出去。
艾叶子混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往她们的方向跑去。
艾叶子腿短,包的袄子又严实,等跑到二人进去的空练习室门前,已经气喘吁吁。
还没等气喘匀,就听里边传来刘秋水难以置信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盛丹珍的声音低低的,却十分坚定,“我不想那样做。”
“你昨天答应的好好的。”刘秋水压低了声音,愤怒的嗓音有些沙哑,“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说你看到艾丽梅来过——”
“那是假的,刘秋水。”盛丹珍轻轻说,“我是很想当领舞,但我不愿意靠歪门邪道。”
“这怎么算歪门邪道?”刘秋水冷笑,声音轻柔而阴沉,“就算我不这样做,你以为艾丽梅会放过我,她早就——”
“丽梅姐虽然口直心快一点,但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够了。”盛丹珍打断刘秋水的话,“刘秋水,你真的喜欢跳舞吗?”
门外响起哐当一声,两个人猛地转头,盛丹珍飞速推开门——
灯光架倒了,一群人在手忙脚乱地收拾。
—
艾叶子只觉心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飞速往更衣室的方向跑去。
成功了……应该是成功了。
盛丹珍不会去和刘秋水计划诬陷艾丽梅,这场闹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三姐可以好好跳完舞、去考文工团啦!
想到这里,艾叶子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飞到更衣室前和陈虎子炫耀。
更衣室前,陈虎子早早等在那里,见艾叶子过来,明显松了口气,一把抓住她:“你去哪了?”
“我刚刚——”
陈虎子打断她的话,兴致勃勃地指着不远处的观众席:“你看,我们来得真及时,快点去挑一个好座位!”
艾叶子听到这话,人有点裂开:“你知道我早上干了什么事——”
“不重要不重要!”陈虎子拽着她,一蹦一跳地往观众席跑去,“看表演吧!走走走。”
艾叶子心里叹了口气,转念一想,这小子人小鬼大,指不定什么都安排好了,索性也就跟着他,在观众席第三排最中间选了两,个位置,两人并排坐着。
“看,我弄来的,吃一吃,喜不喜欢?”陈虎子塞给艾叶子一包草纸包的炒花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我们一起吃!”
艾叶子惊讶地接过来,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花生?”
这玩意这时代可不好弄!寻常人不要说平常,就连过年都很难弄到花生瓜子。
艾叶子穿来的这几天,也只在自家的柜子里看到一小包,艾丽梅见她喜欢,给她吃了一把瓜子,这一吃就吃了一半。
陈虎子不回答,笑嘻嘻地炫耀:“我厉害吧?”
艾叶子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问陈虎子:“你刚刚不会去弄这包花生去了吧?刘——”
“嘘——”陈虎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转头看了看身边,神秘地说,:“还没到好戏上演的时候哦,就不要说主角的名字了。来来来,吃花生,等开场!”
艾叶子也懒得再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陈虎子两个人抓起花生,咔擦咔擦啃了起来。
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艾叶子还把花生分给了坐在前头流口水的小男孩吃。
三个人吃花生吃得兴头,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
“陈书记的儿子……艾所长的幺女……”
“难怪弄得到……”
“哎,好福气……”
铜锣响,鼓点声起,舞台幕布被两个大汉撩开,舞台聚光灯旋转,对准了舞台中央——
“小品,花三娘采桑记。讲的是花三娘的桑树长虫子,全村人帮她治虫的故事。”陈虎子啃着花生,对舞台指指点点,“开场第一个!精华,精华!”
一旁的大人都被这句煞有介事的评价逗了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第二个节目……第三个……
每个节目上演,陈虎子都能讲出一二三来,说的又有趣又真实,让很多大人都情不自禁听起了这孩子说的话。
第三个节目是“保卫黄河”大合唱,陈虎子嗑着花生,吧啦吧啦地扯着这首歌的背景和冼星海爷爷作曲的趣事。
讲到冼星海爷爷写完第一稿不满意,拿上去给别人看却是一片夸,还在纠结该怎么办的时候,陈虎子忽然刹住话头,一脸严肃。
一边的人催促说:“怎么了怎么了,最后改稿子没有?”
“等会再说了。”陈虎子严肃地站起来,“我要去茅厕!”
周围人哈哈哈大笑,坐在旁边的人纷纷往后头挤了挤,给他挪出一条道,还有人嘱咐:“快去快回!俺还想听呢……”
立刻有人啐他:“这事也是能控时的?净瞎扯!”
身边笑成一团,远处的人都纷纷侧目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陈虎子很快走远了,艾叶子也懒得关心他到底是去干什么,细细打量起舞台和舞台周遭的布置。
舞台左右有幕布遮着,让演员进场;左右各两个候场室,乐器候场室在左,朗诵、舞蹈表演类的在右,分别紧挨着更衣室……
现在是第三个节目,刚表演到一半——自家姐姐的节目是第四个。
艾叶子莫名有点紧张,站起身,前边刚刚陪她吃花生的小男孩怯怯地看着她:“你……你不吃花生了吗?剩下的可以给我吗?”
艾叶子把剩下半包花生递给小男孩,再抬头时,看到刘秋水快步穿过舞台前方、和第一排交界的地方。
下一个节目她就要出场!刘秋水不在幕布后准备,她这是要去哪里?
答案很快揭晓,刘秋水快速走进舞台右侧的更衣室,大概是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注1)”
激昂的歌声一重叠着一重,瞬间将观众的气氛拉到高潮,好些观众激动地起立,掌声翻天倒海……
一片喧嚣中,歌曲接近尾音,第三个节目在狂热的掌声中谢幕,穿着军装的主持人走上台,开始读台词:“听完了慷慨激昂的……”
刘秋水还没有出更衣室。
艾叶子拨开人群往更衣室方向跑去,越跑越快,几次都差点被人撞飞,踩到人了也来不及道歉。
就差一点……
“你在干什么?”
艾叶子跑过一排排座椅,就在靠近更衣室时,陈虎子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皱着眉头看她:“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好好看表演吗?干嘛老是跑来跑去的?”
艾叶子看了眼不远处的更衣室,嘴角抽了抽,只能说:“我也想去茅厕……”
“哎这么巧?难不成那花生有问题?”陈虎子很认真地分析,“我明天和我爸说一声,叫他给供销社换一家供应商。”
艾叶子为莫名躺枪的供应商默哀。
第四个节目,宣传队舞蹈队,采茶舞。
这是一支非常经典的舞,茶公常用颤腿、屈膝作矮桩动作,舞步轻快潇洒;茶娘的动作多为羞涩含蓄、细碎轻盈的舞步,多用“十字步”、“踏步转”。(注2)
翠绿的灯光下,伴随一声清越的吆喝,饰演茶娘的艾丽梅一手怀抱茶筐,一手挥舞彩扇,眼神灵动,脚步轻快而有力,台下瞬间响起阵阵惊呼。
她的身后,一群灵秀的采茶女迈着俏皮的舞步,踏着旋律的节拍出场,一场舞就此拉开序幕——
“我要求演出停止——”
台下忽然想起一声尖叫,一片嘈杂的喧闹中,没有人注意。
“给我停下!艾丽梅害我——”
声音又尖又细,划破了喜悦与欢腾,一个娇小的身影爬上了灯光架,抓着帷幕顶端“迎新春,庆元旦”的横幅,狠狠一扯——
哗啦一声,鲜红的横幅在此时仿佛是一面坠落的旗帜,在众目睽睽下摇摇晃晃地坠落。
艾叶子只觉得心脏骤停,死死地看着刘秋水的右手——
提着一双舞鞋。
不是被弄坏了鞋尖,整双鞋子被人用刀子一刀一刀割得支离破碎,鞋面的皮革被凶狠地捣翻,露出了脏兮兮的棉花。
是不是三姐……是不是三姐没忍住?
不对!
艾叶子想起昨晚月夜下跳舞的少女,否定了这个猜测。
三姐那么想去文工团,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搞岔子!
那只可能是刘秋水自导自演!
乐队的人纷纷放下乐器,音乐瞬间停了,艾丽梅也停下舞步,定定地站在舞台中央。
前排坐着的领导纷纷起身,陈书记看了眼艾老爹身边坐着的、眉头紧锁的魁梧中年人,脸都白了,和艾老爹说了句什么,抓起喇叭:“演出到此结束!请观众有序离场!请观众有序离场——”
人群的议论声嗡嗡,霎时间充斥整个礼堂。
“有人害她?艾丽梅?”
“好像是艾家的三姐,和她有过节的……”
“品行不端!从重处理!小小年纪不学好,这艾丽梅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要议论,有序离场,乡亲们,我们会给你们一个结果!”陈书记拉长嗓音,对着喇叭狂吼。
围观的群众没一个起身,坐在原位,准备看热闹。
陈书记急得团团转,就在此时,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握住了喇叭。
是艾丽梅,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台上走下,来到了主席台前。
艾丽梅脸色苍白,全身都在微微地抖,握着喇叭的手却意外稳当。绣着绿色亮片的演出服少了灯光映射,显得又旧又廉价。
她缓缓地对陈书记说:“能让我说几句话吗,陈叔叔?”
几乎是下意识,陈书记缓缓松开手,任由艾丽梅接过了喇叭。
作者有话要说:注1:黄河大合唱歌词,作曲人,冼星海
注2:摘自“采茶舞”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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