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子满头黑线,抓着拖拉机高高的扶手,蹬了好几脚还是上不去。
最后还是陈虎子伸手,将她拽到身边的座位,一脸嫌弃地看着艾叶子:“笨死了。”
“开咯——”温伯伯吆喝一声,拖拉机哐当哐当的发动机运作,扬起一片尘土。
“……你就不能说说人话吗?”艾叶子摇晃中坐稳,总算缓过神,愤怒地说。
陈虎子说:“你不是人,你是叶子。”顿了顿,把一个热乎乎的葱油饼塞她怀里,“没吃早饭吧,吃吧。”
葱油饼被光滑发亮的油纸裹着,香的让人忍不住直打喷嚏,在这个物质稀缺、早餐啃个窝窝头就了不起的年代,简直是令人馋诞欲滴的美食。
艾叶子接过饼,奇怪地问:“你哪弄来的?”
“温伯伯家。”陈虎子懒洋洋地说,“我早晨去找温伯伯让他开车来接你时,温阿姨硬塞给我的。要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懒,那这秋水洲的人还不都给饿死了。”
凌晨五点起床叫懒?叫懒吗?
放现代是早睡早起的作息好吧。
这家伙一开口准没好话,艾叶子拿着油乎乎的饼,剥开油皮纸,一阵一阵香味窜来,这才发现自己饿得不轻,懒得管陈虎子说了什么,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拖拉机开得慢,一路上来往上班下田的人对啃着葱油饼的艾叶子频频侧目,看得艾叶子不好意思只能低下头悄悄吃。
“盛丹珍。”陈虎子忽然说。
“嗯?”艾叶子的嘴吃得油乎乎的,还没来得及抹,就懵懵地抬起头,把沾着菜油的纸团一团塞在手心里,很快反应过来,“刘秋水的朋友?”
“是。”陈虎子轻轻说,拖拉机声轰鸣,他为了不让温伯伯听到,只能蹲下来靠着艾叶子说话,“她不认识你,你一会盯着她。我去盯着刘秋水。”
艾叶子皱了皱眉……不认得?未必吧。她那天去练习室转了一圈,怕是所有舞蹈队的都认得她了。
就在此时,拖拉机开到了礼堂门口,来往的舞蹈队员抱着绣着亮片的演出服、抱着笛子、腰鼓匆匆跑来跑去管设备的、叫人的……
一片嘈杂声中,拖拉机停下轰轰作响的发动机,温伯伯大喝一声:“到咯——”
陈虎子迅速拉着艾叶子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艾叶子被他拽的踉跄一下,好容易站稳,听他对温伯伯说:“谢谢伯伯。”
温伯伯笑得淳朴,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顺路。要不是你爸帮我那体弱的儿子调去做文员,我家那不争气的啊都不知道去干什么……”
温伯伯一边笑着抱怨,一边哐当哐当开走了拖拉机。
“喂,想什么呢,还不快点去找盛丹珍!”陈虎子戳了艾叶子一下。
艾叶子从百般思绪中跳出来,摇摇头,“别人想帮人,却连这种机会都没有。”
陈虎子皱眉:“你说什么?”
艾叶子郑重其事地说:“我现在去找盛丹珍,我去说服她……你看着刘秋水。”
“你去说服她?”陈虎子瞪大了眼,“你在想什么?”
艾叶子边跑边说:“……就这么定了!如果出事了,我们就在更衣室前见面!”
“喂!”陈虎子着急地大喊一声,声音瞬间被淹没在一片的喧闹下,刚想跑去追艾叶,前面冒出了个抱着大鼓的胖子,挡住了视线。
陈虎子绕过那胖子,眼前人来人往,早就没了艾叶子的身影。
—
盛丹珍。
一个在原文里只露了几面的角色。
第一次,帮艾丽梅剪断了刘秋水的鞋尖。
第二次,因刘秋水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主动揭发艾丽梅的恶行,自愿被从宣传队调到生产队。
作者对她的性格描述是,温柔怯懦,细腻敏感。
这样的女孩容易说动,既然刘秋水都能说动她做坏事,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机会……
如果不出意料,刘秋水就是用这个说动了盛丹珍。
给她一个成为领舞的机会。
那艾叶子要说服盛丹珍,就应该用情怀,或者说,每一个舞者的傲气。
一直跑到候场室,艾叶子才停下来,顺着门旁一点点蹲下来,把脸埋到膝盖间。
想了想,又从一旁的杂物堆里扯出一张不用的幕布,盖在自己身上。
艾叶子被脏布上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一边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这下就算自家姐姐过来,也认不出她了。
刚刚这样想,艾叶子就听到艾丽梅的声音:“……我们的节目在第四个,你现在这里休息一下,早餐吃了没有?”
艾叶子身上一紧,小心翼翼把自己又缩了缩,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没有……”细弱蚊蝇,是盛丹珍的声音!
“没有?”艾丽梅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推开候场室的门,和盛丹珍一起快步从艾叶子身前走过,“那还不赶快去公社食堂拿两个窝窝头?饿着肚子怎么跳舞?”
“对不起,丽梅姐,我不是……”
“算了算了,你快点去!我现在去管弦乐队那边,你快点去食堂吧!做事总是这么不周到……”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消失在嘈杂中。
艾叶子掀开破幕布,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在人群中穿梭,往公社食堂的方向跑去。
早上六点多,正是公社食堂人满为患的时候。
穿着迷彩服即将去生产队开拖拉机的小子,卷起裤管准备下田为来年锄地的农民工,还有穿着挺整齐、看着就是搞脑力活的……
老老少少聚在一堆,涌在食堂窗口前,难闻的味道呛得艾叶子直皱眉。
“窝窝头……”艾叶子凭着记忆,往发窝窝头的窗口走去。
每个人都太高太大,小小的艾叶子被淹没在高高的腿中,根本看不清大人的脸。
“呀,你是丽梅姐的妹妹吗?”就在此时,艾叶子耳边响起一个细软讶异的声音,一双细细的手轻轻一抱就把她抱了起来。
艾叶子抬头,对上一双温柔水灵的笑眼。
是盛丹珍。
如果说艾丽梅的美是一种惊魂夺魄的艳丽,盛丹珍的美就是邻家小妹似的清新,笑起来有两个乖巧可爱的笑涡。
丝毫看不出,她就是害得艾丽梅发放偏远村庄,以至于最终病死他乡的罪魁祸首。
“姐姐?”艾叶子软软地开口,甜甜地笑了,“我在找我三姐姐……”
“你三姐?”盛丹珍的笑容僵了僵,很快恢复原样,微笑着说,“你三姐去乐队那了,我一会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不用了。”艾叶子坚定地摇摇头,“叶子自己去找她!姐姐忙!”
“叶子乖,我先带你出去。”盛丹珍心头软了软,轻轻捏了捏艾叶子软乎乎地小脸,抱着她穿过人群,放到礼堂外的一张长板凳上坐着。
“姐姐,你的舞鞋真好看!”艾叶子甜甜地笑着说。
盛丹珍心一紧,轻轻问:“什么舞鞋?”
艾叶子天真地指着盛丹珍手上提着的舞鞋:“姐姐的舞鞋啊!”
盛丹珍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舞鞋带了出来,和两个窝窝头一起提在一只手上。
窝窝头热气腾腾,寒冷的冬天在透明的塑料袋上扑出一层白色的水雾。
盛丹珍笑了笑,把舞鞋放在长椅上,从塑料袋里拿出窝窝头,啃了两口。
干,硬,没味道,算不上好吃。
盛丹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实在是吃不下了。”
“姐姐?”艾叶子歪着头,看着她,指了指盛丹珍的舞鞋,重复地说,“姐姐的舞鞋好看。”
“嗯,好看。”盛丹珍心不在焉地说,拎起舞鞋,停了停,对艾叶子说,“你去乐队找丽梅姐,我先走了。”
“姐姐别走嘛!”艾叶子忽然跳起来,死死抓着她的袖子,耍赖般地说,“姐姐来看看你的舞鞋,真的很好看啦!”
“好看有什么用!上舞台上一站,又没有人知道它长什么样!”盛丹珍忽然甩开艾叶子的手,焦躁地说。
“姐姐……”艾叶子愣愣地看着盛丹珍,说,“姐姐好可怕……”
盛丹珍慢慢软下来,片刻后,她蹲下身,静静地看着艾叶子,轻声说:“叶子,对不起。”
艾叶子乖巧地笑了,开心地指着盛丹珍的舞鞋:“姐姐不用道歉,姐姐的舞鞋好看!”
艾叶子扑上去抱住盛丹珍的舞鞋,歪了歪头,奇怪地看着盛丹珍:“姐姐不喜欢你自己的舞鞋吗?哇可怜的舞鞋,你的主人不喜欢你耶……你的主人都不喜欢你的话,其他人更不会喜欢你。没关系,叶子不是其他人,叶子喜欢你!”
艾叶子松开手,恋恋不忘地看着这双舞鞋,想起什么似的后退两步,急忙摆摆手:“不行啦,不行啦,我姐姐找我,我要走了。”
说完,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盛丹珍根本没注意到艾叶子什么时候走的,她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舞鞋,一言不发。
流畅的线条,略有些磨损的鞋身,边缘起毛的缎带。
她记得很清楚,两年前,这双舞鞋崭新的模样。
盛丹珍慢慢蹲下身,嚼着窝窝头,眼泪一滴一滴下滑。
她不愿意的……她真的不愿意的。
盛丹珍不想做违背良知的事,她只想好好跳舞,像从小梦里出现的那样。
舞台,聚光灯,观众。
是掌声,是自己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的十年功,是世界上最优美的人体曲线在她身上绽放。
盛丹珍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忽然看见地上有一团褐色的纸,应该是刚刚那个小姑娘跑得急,不小心掉下的。
乱扔垃圾是坏习惯啊。
想起那个可爱的姑娘,盛丹珍唇角不禁上扬,捡起那团纸,准备帮她扔了。
是揉成一团的油皮纸,油乎乎的,上边还残留着葱油饼的香气。
留有些余温,应该刚吃完不久。
盛丹珍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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