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月影婆娑,风过竹林间沙沙作响。

竹水漾里灯火亮白如昼,狻猊香炉里安人心神的清竹香袅袅。

明间的紫檀木桌案后,萧宴祈换了一身鸦青色绣暗祥云纹的干净衣袍,靠坐在太师椅上听着暗卫夜一的回话。

萧宴祈修长的手中捏转着那串随身携带的紫玉手持,脸上无甚表情却不怒而威,这是他在心中谋划事时惯有的姿态。

随着萧宴祈在北境厮杀多年的夜一无论见过多少次他主子这副自带肃杀之气的清冷外表都仍旧令他生畏。

这是萧宴祈在尸山血海的战场里练就的令人忍不住臣服的强大气场。

“属下方才已去查清,今夜行刺之人乃户部尚书许明远手下的死士,如今还有一个只剩了一口气在暗牢里,还请殿下明示。”

夜一说完躬身双手抱拳,等着主子指示。

他身上的黑色衣袍有些几块地方是湿湿的,是方才在暗牢里动刑时被那死士溅上的血。

“居然是许明远?”萧宴祈眉毛一挑,冷肃的脸上浮现一丝意外之色。

今夜萧宴祈之所以夜归,其实是微服出城探查许明远这些年私吞官地粒银是否属实,在回城之时遇刺了,但这也不是头一遭。

承恩公与梁贵妃一党早在他回京的路上安排的刺客就不知有多少波。

他还以为,今夜也是他们呢。

毕竟如今他坐上了他们谋图多年的太子之位,现下最按耐不住,恨不得对他除之而后快的该是他们才是。

且这种低级直接的刺杀蠢招也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不过许明远这草包原就是承恩公提拔上来的,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夜一恭敬答:“那死士的招供是许明远知晓了您手中有他去岁私吞军粮的确凿证据,狗急跳墙下行了险招,对您动了杀心。”

萧宴祈了然,近日他在户部查出了不少有问题的帐,桩桩件件都指向许明远这个户部尚书。

如今他去六部抓着不少朝中那群贪婪老臣的遮羞布,树敌颇多。

那群老匹夫自然不想让一个抓着他们命门的储君即位,如今想让他死的人自是不少。

但他无所谓如此树敌,因为他要做的不是一个如成泰帝那般被朝臣牵着鼻子走的窝囊帝王。

大晋在这群蛀虫的咬噬下风雨飘摇,他要除掉的不仅仅是祸乱朝纲多年的承恩公一党。

最棘手的是如何处理掉那群尸位素餐的冗官,朝中又不至于无人可用。

户部管着国库钱粮,许明远私吞的怕是远比他查到的要多才如此心急。

萧宴祈冷笑一声,“既然还剩一个,那就按老规矩送回去给许明远吧。”

“是。”夜一看到主子那瘆人的笑时就已经猜到那死士下场了,心中还好心地暗自替许明远那老匹夫自求多福了一瞬。

刺杀谁不好,偏要去刺杀太子这尊活阎王?

太子看着清清冷冷像个端方君子,其实内里恶劣阴狠着呢。

这些年对太子下手的没有千也有八百了,他就没见过有一个能留全尸的。

夜一得了主子的令转身出门。

却没想到刚出到门外,便远远的瞧见随风摇曳的竹影里缓缓走出来一位身姿绰约,恍若竹间精灵的少女。

等人走近了他才发现是一个提着食盒的漂亮小姑娘往这边走来,看打扮应是个小宫女。

夜一怔愣在地,回京后他给主子送情报出入东宫的次数也不少,是知道主子身边没有宫女伺候的。

近日倒是有传闻主子身边多了个小美人,但以他对主子那冷冰冰的性子他听到时是当个笑话听的。

毕竟在北境的王府里,他曾亲眼见过主子亲手将下面不知情的官员送上床榻的美姬从屋内狠心丢了出去。

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美姬弱柳扶风娇媚无比。

那般我见犹怜的人儿送到了床榻上主子都能无动于衷,他以为主子这辈子是要做个不入红尘的杀神的。

但难不成真有其人?

不过如若是眼前这位清丽脱俗,貌若月间仙子的小美人,传言是真也不足为奇。

凶神恶煞的大老虎可不就喜欢啃这样白白嫩嫩的小白兔嘛。

夜一轻摸了一下鼻子,像是发现了个惊天的大秘密般,对着阿蓁抱拳行了一礼,而后消失在了夜色中。

阿蓁也远远的就瞧见了从屋内走出的夜一。

她正纳闷着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穿着一身黑衣来找太子时,就冷不丁被人行一礼。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踪影。

但阿蓁没多琢磨,只记着荣进的嘱托,要是不快的话殿下的膳食该凉了,赶紧拿着食盒进了屋内。

屋内,萧宴祈仍旧是坐在桌案旁,只不过又开始看起了手中的账目。

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去岁运往肃州军粮的真实数目。

去岁他与北狄在肃州最后的那场恶战险些因为粮草供应不足而兵败。

国库里下拨的军粮都是足数的,一路远送至肃州即便是有官员克扣也不至于短缺数量如此之大。

后来他虽大胜了北狄,但这笔帐他还是记着的。

前些日子他进户部查看陈年旧账,才无意中发现了这其中的端倪,原来是许明远这老贼胆大包天,直接私吞了大半。

如今这么着急灭他的口,想来这些年在户部吞的不止这些,且他不信许明远一人敢私吞完。

许明远与承恩公是远亲,两家关系过密,这其中的牵扯怕是多着呢。

萧宴祈继续翻看着手上的拿几本账目,心中想着接下来的布局,感觉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只以为是荣进送他要的茶进来了。

“放下就出去吧。”萧宴祈目光并未从账本上移开。

“殿下......”阿蓁拿着食盒,见萧宴祈并未抬头,先屈身行了一个礼。

小姑娘软软的嗓音入耳,萧宴祈才察觉来人并非荣进。

“怎么是你?”萧宴祈抬头,脸上的不虞之色很明显。

竹水漾除了近身伺候他的荣进外,无召不得前来,这是他在东宫里立的规矩。

阿蓁看萧宴祈动怒,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手指紧张得扣紧了食盒,解释道:“是荣公公让奴婢来替他给殿下送膳的,公公他方才身体不适......”

萧宴祈揉了揉眉心,神色变得如常,“既如此,那你放下便可以走了。”

打从荣进把阿蓁安排在长乐殿旁萧宴祈就看出了他的目的,今夜如此明显更是。

荣进是他母后身边的老人了,又从小照顾他长大,替他着急一下人生大事也无可厚非,这没什么好怪罪的。

但他把阿蓁这小宫女传来东宫就只是为了照顾好他母后给他留下的猫,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其他心思。

再者,现在局势未定,大业未成,他也没有心思想旁的。

虎子现下除了吃他喂的东西外就只吃眼前这小丫头的喂的。

他刚回京,为了迅速把权力抓在手上想来还需再忙一阵子,他得要这小丫头在东宫替他喂一阵子猫。

等过些日子,这小宫女他还是要送回司膳司的。

近日外边开始传他身边有女子后又有不少不长眼的给他塞美人了,麻烦得很。

若这小宫女在这期间本本分分,届时他定少不了封赏。

但若不安分,那司膳司也不必回了 ,直接拧了脖子去见阎王。

片刻之后,萧宴祈没听到动静,又抬头才发现人还未走,皱眉道:“还有何事?”

阿蓁看萧宴祈神色恢复如常,才抬了抬手中的食盒示意,弯着眉眼道:“荣公公让奴婢劝你用膳,殿下,你还未用膳呢。”

说着阿蓁就自顾到萧宴祈案前打开了食盒,带着葱香牛肉味的阳春面香气瞬间飘散开来。

别说,桂嬷嬷的手艺还是一绝的,翠绿的小葱段和青菜飘在秘制的骨汤上,码在最上边的牛肉片色泽鲜艳令人垂涎。

前头萧宴祈忙着事没胃口,这会儿一闻到这熟悉的味道竟生出了几分谗意。

阿蓁看萧宴祈的眼睛盯着面瞧,立马就上道地把筷子递到了萧宴祈手上,献宝似的笑道:“桂嬷嬷做的,是不是很香?殿下快吃,凉了就不香啦!”

萧宴祈这会儿是真觉出饿了,加之手头的事也算是处理完。

他看着阿蓁期待的神色,不知为何食欲更浓,口中原是想斥责阿蓁不听吩咐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索性拿起筷子用了起来。

见萧宴祈终于肯用膳了,阿蓁站在一旁暗自乐呵,她就知道没人能拒绝到嘴的佳肴。

萧宴祈的吃相很儒雅,没发出任何不雅的声音,屋内一时就静了下来,偶有烛芯爆开的噼啪声。

阿蓁是用过晚膳了的,可奈何桂嬷嬷做的阳春面实在是太香了。

加之她从前在司膳司时除了一日三顿的膳食外还有新桃给她偷偷开小灶解馋。

可如今来了东宫后,她就只有每日的宫女例菜果腹而已了。

她在一旁瞧着萧宴祈赏心悦目的吃相,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两声咕噜噜。

阿蓁下意识的双手抱住肚子,意图遮掩这失礼的声音,莹白的小脸都红透了。

萧宴祈听见动静抬头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羞得脑袋要冒烟的神情。

很难得的,萧宴祈被她这副样子逗得愉悦轻笑一声但又很快恢复了正色,“怎么,你也没用膳?”

阿蓁十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红着脸嗫嚅道:“用,用过了......”

虽然哥哥笑起来很好看,但阿蓁这时侯已经没脸抬头了。

食盒里桂嬷嬷还准备了一碟解腻的饭后点心豌豆黄。

萧宴祈现下心情十分的好,外边都传他手腕狠辣冷心冷情,可实际上他对下边忠于他,为他效命的人是很不错的。

萧宴祈把那碟豌豆黄推了推:“这赏你了。”

阿蓁早就不止馋萧宴祈的阳春面了,豌豆黄也很诱她,前几日她去小厨房时桂嬷嬷给她尝过,味道异常爽口清香,且一点都不甜腻。

闻言她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块,还不忘道:“谢谢殿下,殿下真好!”

萧宴祈看着吃得腮帮鼓鼓的阿蓁,心情颇好地用完了碗中的面。

看阿蓁很快吃完了,他像喂虎子似的,又指了指碟子,示意阿蓁再用。

阿蓁原是推拒的,但对上萧宴祈威逼利诱的眼神,再加上她又是真馋了,就接着又吃了起来。

萧宴祈看着眼前乖巧的小姑娘,心情愉悦了不少。

心道,若这丫头是个安分的,伺候在跟前也不错。

比虎子好逗。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ˉ▽ ̄~) 切~~,我们且看看谁先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