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欢这一晚睡得还算不错。
醒来时听到外面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啁啾声,缓缓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昏暗。
青庐里面没有开窗,帐帘也闭合着,外面的光亮只能透过一些缝隙洒进来。
她撩开床帐,看到一簇一簇细小的光柱投洒在四周。
沈岭已经不在青庐里面了,往条案那边看,桌上的东西已经归为原样,想来是他醒来以后就把东西都放了回去。
帘子忽地被人从外面掀起,阳光短暂的盈满青庐,又回归昏暗,是云青和云竹捧着洗漱之物进来。
看到她已经起身,云青放下东西,走过来,“公主昨晚歇息得可好?”
今天一大早,她们备好了水,候在青庐门前,等着公主的传唤。没多久就看到沈岭从青庐里出来,一看到她们,点头朝她们示意一下,说公主还在安睡,让她们晚些再进去。
因着昨晚出了那样一桩事,她们一晚上都有些担忧,如今观其神色无异,想来是驸马昨晚与公主相处甚融洽,并没有因那无端出现的骑都尉一行而发生争执,这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按照规矩,她们准备的东西原是给两人用的,见沈岭要走,便把人叫住,将其中几样东西交给他。
沈岭接了东西,道了声谢,自去往前面走了。
这个时辰,镇上大多数人都已经起床,开始为新一天的生计做准备。
沈老爹他们同样是早早的就起来做准备,看到沈岭拿着些东西从主院过来,沈老爹率先走过去,先打量他一番,然后问起最关心的话题,“怎么样?昨晚上你们把话都说开了吧?”
知道他爹问的是骑都尉突然到访的事儿,沈岭点点头,“都说清楚了。”
“这就好,这就好,”沈老爹放下心来,低头看到沈岭手里拿的东西,心中一奇,问他,“你不在你们那院子洗漱,拿着这些东西跑出来干什么?”
这话一问出口,突然变了脸色,想到某种可能,一迭声儿的问,“你不会是被人家给撵出来的吧?”
“不是。”沈岭神色如常,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盆水出来,从容的开始洗漱。
沈老爹围着他转了几圈,有心想再问问,最后还是作罢,改为非常刻意的长叹了一声气。
趁着沈岭拿手巾擦脸的功夫,说,“总之,你只要记得老子昨天跟你说的话,肯定出不了错!”
另一边,庞树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一看到沈岭,就说,“阿岭,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弟妹吃不吃得惯,一会儿等你得了闲,你给我说说弟妹有什么忌口的,以后我好注意着。”
这个问题的确需要仔细问问,沈岭点点头,“知道了,姐夫。”
沈大娘忙着将灶台上的饭食摆去饭厅,中间看到沈岭在这儿,额外又嘱咐了他几句;他们这边正忙碌着的时候,虞欢也刚刚梳洗完毕,准备换衣裳。
云竹准备了几件衣裳给她挑选,均是为了配合这几日新婚的气氛,她拿出来的都是鲜亮颜色。
虞欢最后拣了一身浅绯色的衣裳来穿,听着云青小声提醒她,说,“公主别忘啦,一会儿出去以后,还要依着寻常人家的礼,给长辈敬茶。”
公主在出降以后,因为身份上的特殊,并无敬茶、侍奉翁姑一说。
前世虞欢虽然已是亡国公主,但虞晃对她的礼数还在,也承认她琅琊公主的地位,她与沈岭成婚以后,这些事情,同样不需要她去做。
是以,虞欢虽然知道,新妇在成亲第二天要拜见翁姑,给翁姑敬茶,听候长辈教导,但具体要如何做,她却并不清楚。
不过当她来到武承镇,决定与沈岭成亲时,她就事先让云竹去打听了一下其中流程,对于即将要做的事,也清楚了不少。
这会儿听到云青的提醒,她在心中默了一下寻常礼仪,自觉没有纰漏,这才走出青庐,打算寻了沈岭一起往沈老爹处请安。
结果才刚走出青庐,就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沈老爹、沈大娘、庞树并着沈岭全都等在外面,像是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看到她出来,沈老爹朝她拱了拱手,仿佛拿出了这辈子最客气最恭敬的姿态:
“儿媳妇,今天是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第一餐饭的日子。
饭菜都已经在饭厅摆好了,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待会儿要是有哪道菜做得不合你的口味,尽管提出来,千万别拘着啊——”
沈大娘虽然仍是有些拘谨,但也顺着沈老爹的话,笑道,“弟妹呀,饭食都是你这姐夫做的。他原来在绥远城的酒楼当过一段时间学徒,手艺还算可以,这些年家里的饭食都是他做的,一会儿你来尝尝看合不合口。”
沈大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庞树一直在边上跟着赔笑。
看得出来,庞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虽然没有说什么话,脸上却涨得通红,到最后干脆跟着沈大娘的节奏,沈大娘说什么,他就跟着点头。
一直到进了饭厅,虞欢才找到机会表示自己还没有给沈老爹请安,奉茶。
哪知道沈老爹听了以后直接摆摆手,头也摇得像个拨浪鼓,“什么奉茶不奉茶的,咱们家就不在意那些虚礼了,而且我这个人最受不了那一套虚头巴脑的,只要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那就比什么都强。”
最后虞欢这套礼也没有行成,直接在沈老爹的热情招呼下,一家人吃起了早饭。
庞树的手艺不错,虽然只是一顿再简单不过的早饭,但为了照顾她的口味,他差不多把自己会的各地风味全都做了出来。
一桌菜肴看得人眼花缭乱,虞欢担心吃不完会浪费,沈大娘看出她的顾虑,说,“弟妹你不用担心,只管挑自己喜欢的吃,剩下的这些,我们放灶上多热两顿,也就都吃完啦。”
“小子,”沈老爹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胡饼给沈岭,“我记得你好像爱吃这个,吃吧。”
面前的碟子里多了一块胡饼,是刚烤出来不久的,外皮儿略微有些焦,但仍掩不住麦子的香气。
沈岭被沈老爹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意外,他看着面前这块胡饼,不由得有些发怔。
他都快要记不起,他爹上一次给他夹东西吃,是在几岁的时候了。
见他一直盯着面前的碟子发呆,沈老爹眉头一拧,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今天好像有点儿傻,只得提醒他,“愣着干啥?给你媳妇夹菜啊!”
……
一顿早饭也吃得热火朝天。
大概是想让虞欢多了解些镇上的事儿,沈老爹讲了好几桩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其中还提了不少当年被迫跟随队主进山找墓中宝藏的经历。
沈老爹撇着嘴角,“那个队主……就皮保贵他爹,那东西才不是个东西呢,听说山里闹鬼,自己不敢下墓,专逼着我们这些人下去打头阵,老子的兄弟都被他害死了好几个——”
注意到虞欢满脸都是不赞同,沈老爹话里转折飞快,“当然了,我是不愿意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儿的,虽然没办法被逼着去了,也就做做样子。其实那山里早都被早八百年前的人给挖空了,那帮人不信邪,非得去碰运气,最后都没几个善终的。”
后面说的多是镇上出过的热闹事:
谁家新盖房子的时候从地下挖出了一罐宝贝;
过节时候从集市里买什么好东西……
琐事一桩接一桩,不自觉就引着人听下去。
沈老爹讲各种故事的时候,沈大娘就趁着话停时,给虞欢介绍各地风味。看到她对哪样吃食感兴趣,沈岭就在一旁夹给她。
这种感觉很新奇,是虞欢从未见过的。
她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氛围,每个人都在努力对她示好,但那种示好又不似宫中常有的谋划利益的谄媚,就只是单纯的,小心翼翼的,接受了她给出的好处,再礼尚往来的予以回应。
这其中甚至还有一种……对晚辈的最寻常的关心。
她从前在宫中的时候,虽然备受父皇的重视与疼爱,但父皇膝下皇子公主众多,宫里人与人之间充满了算计,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在一众天家子女中崭露头角,得到父皇偶尔分出的那一点看重。
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寻常人家之中,这份感情唾手可得。
吃过了饭,沈老爹照旧扬长而去,沈大娘和庞树留下来收拾碗筷,虞欢便和沈岭一起回到主院。
“今日还没有向你道谢。”出去的时候,虞欢对沈岭说。
她看得出来,沈家人今日的种种举动,是在尽力展现家中和美的一面,让她不会感觉到自己是孤苦无依。
沈老爹这个长辈虽然在镇上的风评并不好,但在家中也在尽量做出改变。
“其实我才要多谢你。”沈岭说着话,忽地快走了几步,只留给虞欢一个背影。
他也不知怎的,就想起刚才饭桌上,他爹夹给他的那块胡饼,眼前稍稍跟着模糊了一些。
虞欢见状,顺势放慢了一点脚步。
他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只听声音也听得出,他此时感慨良多,“如果不是有你在这里,我也等不到我爹给我夹菜,他以前啊……根本都不管我的死活。”
大概是觉得这话说多了太过矫情,还不等她想些安慰沈岭的话,就又听沈岭换了一副语气,转回身看她的时候,也恢复了一贯的意气风发。
“当年就想着带你去敕勒川看一看,可惜那时候你离开的早,没去成。今日天气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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